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浑小子/作者:三碗过岗』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高考结束后,陈林虎和理想院校失之交臂,考回了老家的一所大学就读自己并不熟悉的专业。老家有充斥着烟火气儿的老家属院,耳背嗓门大的爷爷,家长里短的邻居。还有住在楼上偶尔用吊篮给楼下野猫喂食的租客张训。某天吊篮停在了半道,碰响了陈林虎的窗户。篮子...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陈林虎听见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神经绷得很紧,手上的力道却没停,把一人的脑袋按在地上。   八月底的大太阳暴晒之下,地面又热又臭,趴在地上的男人骂得唾沫横飞,挣扎着想要跑,后背却被陈林虎的膝盖顶着,只能王八做操一般摆动四肢。   大中午的小道人不多,七八个人围在周围看热闹,还有个人动作麻利地翻着地上的人的口袋。   “生意不怎么样啊,这点儿钱你还跑的跟要倾家荡产了似的,磕碜谁呢,”张训翻着从男人裤兜里搜出来的两个小钱包,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半眯着眼拎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两张明显不是本人的身份证,“扒手界要按业绩算阶级,你这也就是个蹲茶水间给人递热水的命。”   被陈林虎钉在地上的男人想争辩两句,还没开口就被背上的膝盖顶了一下,声音都给闷在了胸口。   陈林虎亢奋的状态缓缓消褪,听见张训的话,扫了他一眼。   说话的内容不着调,但说话的人长得却很斯文,叼着烟的嘴唇唇角翘起,眼眯成一个和蔼可亲的弧度,硬朗的脸部线条被这副以德服人的笑模样柔和不少。   两分钟前也是这人,顶着这张脸,助跑着冲上来一脚杵在扒手的肚子上,连带着助人为乐的陈林虎也差点儿被掀翻。   “谢了啊哥们,”张训对陈林虎比了个多谢的手势,“我追了两条街,腿都磨短三寸,你要不拦那一下我就打算抢个自行车了。”   陈林虎还没开口,膝盖下的扒手两只手疯狂扑腾,溅起一片灰。   张训的目光落在陈林虎脸上几秒,看着年纪不大,但动作凶悍。皮肤白的很,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招眼,偏偏又长了张剑眉墨眼的脸,浓黑细碎的刘海儿略长,挡在眉前,遮不住右眉尾斜划下的一道疤。   好好一张英挺俊朗的面孔因为这道疤而显出不少尖锐凶狠的意思,搭配上半点儿笑意都没的表情,张训感觉这人从头到脚都透出浑劲儿。   地上的扒手其实并没挨揍,只是被陈林虎钳制,逃是逃不了了,嚷嚷起来:“哎呦,不让人活了,我喘不过气儿了!要死了,咳咳,光天化日打人啊!”   没喊两声就一副快断气儿的模样。   张训知道这是要反咬一口,除了他撂倒扒手的那一脚和陈林虎扣着人不让跑等警察之外,他俩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这人,一嚷嚷倒像是他们才是黑恶势力。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见陈林虎真的松了些力道。   扒手心头一喜,猛地把头扬起来吸了口气,准备加大挣扎爬起来。   下一秒,陈林虎又把人按了回去。隔了两秒,又松了力道,扒手抬头,刚吸口气,又被按下去。   这套流程循环走了七八次,张训看着力气越来越弱,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扒手,忍不住开口:“嘛呢?见过钓鱼松线溜鱼的,没见过溜贼的。”   “帮他喘气儿。”陈林虎轻描淡写地又让扒手抬起头,“吸气。”压下去,“吐气。”   声音不大,力气不小。   张训大开眼界,没想到这哥们长了张用拳头说话的脸,做事却能在打击人自尊心之余,还兼顾自己讲道理的形象。   “好,”张训真诚实意地夸赞,“他自己喘气儿都没你这么规律。”   溜过自己几圈的目光观察性太强,陈林虎皱皱眉,看向张训,直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第一次对视,陈林虎乌亮的眼里目光犀利。张训之前只觉得他凶悍,这会儿在这目光之下,觉得陈林虎整个人像是把匕首,又亮又锋利。   这边已经把人扣在了地上,那边段乔略显肥壮的身影才从街口一寸寸跑过来,汗流的像是头顶长了个喷泉,边擦边嚎:“我钱包呢?我钱包呢老张!我追上了,等着啊,我重量级选手助阵,那孙子得不了好!”   “指望你不如指望老太太摇轮椅。”张训说话慢条斯理,“你这八百米跑小半辈子的速度,追个王八还行,可惜王八不偷钱包。”   “谁偷钱包了?”地上的扒手叫道,“我兜里找到你钱包了?你凭啥说我是贼?”隔了一会儿又琢磨出张训话里的不对味,加了一句,“你说话什么意思?!”   陈林虎压着他,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了:“他骂你不如王八。”   “哎,这脑子,”张训叼着烟含糊道,“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陈林虎实在是没见过嘴这么不积德的,跟张训那张斯文相实在搭不上边儿。   倒是他那个胖墩墩的失主朋友是个实心眼儿,连跑带喘的都没停下,一直跑到陈林虎跟前儿,先听张训解释完情况,道了声谢,转头看着陈林虎,两眼都含着热泪:“小同志!你可救了我亲命了!大恩我一会儿言八百字的谢,我钱包呢?”   陈林虎摇摇头。   “我找找,”张训不急不慢地揉揉手腕,“小同志,你让一下。”   手底下的扒手瞬间绷紧了肌肉,陈林虎知道这人还有继续窜的力气,犹豫犹豫,还是在张训的示意下松开手,挪开膝盖。 第2章第2章   陈林虎屏住呼吸,拿出自己小学三年级为了一暖水瓶盖高乐高而跟人比赛憋气的劲头,试图能在狭窄的车厢里多存活一段时间。   至少多存活一站路。   等陈林虎想起那场比赛最终以他惨败收场的时候,他已经破功且下意识大口呼吸,韭菜包子的味道立刻掐住了他的鼻腔,伸进了他的胃里一阵搅和。   三年级的惨败让陈林虎失去了一杯高乐高,而十八岁的惨败让陈林虎差点在陌生的公交车上昏厥。   坐在前座的大爷对身后乘客的痛苦挣扎毫不知情,继续啃着从皱巴巴的塑料袋里掏出来的韭菜包子,把车窗拉开了三指宽,令人透不过气的热风顺着车窗吹进,将韭菜的味道传播到车内的各个角落。   大爷舒服地打了一个嗝,长叹一口气。   陈林虎从没像今天这样怀念乘坐地铁的滋味。   他在大爷的长叹过后弹簧一样弹跳起,也不管下一站是哪儿,拖着行李箱就挤到后门,两腿因为头晕而几乎走不动道。   好在公交车刚停稳,他就被其他下车的乘客挤着一道下了车,根本没给他自己走路的机会,一路将他挤到车站旁最近的一棵树边。   陈林虎扶着树干,看着树根上还残留着的上一位晕车朋友吐出的残渣,寻思原来连要用的坑都给他选好了,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妙不可言。   他干呕了一下,因为从昨天晚上就没吃过东西,陈林虎什么也没吐出来。   手指狠狠刮擦过粗糙的树皮,陈林虎捂着嘴拉起行李箱,缺了要接触地面的一个滑轮的箱子歪斜着在地上拉出惨不忍睹的一条线。   陈林虎的大脑还在眩晕的状态,有些理不清该怎么处理。   裤兜里手机震了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刚才在车上打给林红玉的电话没接通,这会儿都半个多小时了,林红玉终于回了条微信:儿子,妈刚才在开会,过几天要出差就不送你去学校了,你在你爷爷那儿听话啊,我出差回来就去看你。   过了几秒,又转了一千块钱。   陈林虎盯着林红玉的头像。   头像是一朵荷花,写着四个字:我想开了。   陈林虎又低头盯着自己的破行李箱,十秒过后,他猛地提起被林红玉塞得乱七八糟的箱子,顺着路朝闷头前走。   他觉得自己确实得想开点,晕车是挺倒霉,那就不坐车,走路挺好。人总不会一直倒霉,倒霉到了谷底肯定会反弹。   刚想到这儿,陈林虎一脚踢到凸起的一块地砖上,大拇脚指头仿佛发出无声尖叫。   原来还没到谷底。   他站在原地片刻,猛地把手里的行李箱狠狠砸到绿化带里,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出去十来米,陈林虎又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折回来,从绿化带里扒拉出来行李箱,拖到一边,自己一屁股坐到非机动车道的路牙子上。   拿出手机回了条微信:知道了,注意安全。   林红玉没再回复,可能要等她闲了,得空了,才会看到儿子的消息。   陈林虎两手撑在身后,坐在脏了吧唧的地上朝头顶看。   他知道林红玉出差回来也不会来宝象看他,从小到大他听了无数次这种许诺,但基本都没等来过林红玉。   就像他也从来没等到过他爸陈兴业一样。   陈林虎觉得这不能怪他们,工作对大人非常重要,这一点在他还在幼儿园跟人抢积木的年纪时就相当明白。   他认为自己不能从林红玉那里夺走她喜欢又重要的东西,这对大人很不公平。毕竟他连积木都不想让给别人,大人当然也可以有不想让给别人的东西。   我可真是个懂事的乖宝宝,陈林虎想,五讲四美啊我。   既明白这个道理,又很理解林红玉,可陈林虎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这么失望。   失望会让人迷茫,陈林虎从幼儿园迷茫到成年,还没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只好拿行李箱撒气。   陈林虎给了行李箱一脚。   这很不成熟,很不成年人。   陈林虎换个了帅一点的动作,又来了一脚。   刚收回脚,一辆电动车就从他面前飞速驶过,车上的人正边骑车边打哈欠,嘴还没合拢就跟陈林虎打了个对眼,两人都愣了一下。   电动车开出去三米远才停下,陈林虎坐在道牙子上,看着张训两腿蹬地倒车,慢吞吞地挪回自己面前。   “怎么着?换地儿晒暖儿?”张训坐在车上低头看他,“挺好,可以张着嘴晒,不仅晒暖和了,吃灰也能吃饱,双赢啊。” 第3章第3章   楼道里的气温比外面低上一些,隐隐有老建筑才有的些许潮味儿混在夏日的尘土味儿里。   手机铃声在狭窄的老楼道里响起,陈林虎拿起看了一眼,陈兴业的大名正在来电人的那一栏。   他说话的欲望迅速降到水平线以下,但还是点了接听键。   “到了?”电话里陈兴业的声音传出,“到了不会主动说一声?能不能懂点儿事?”   老家属院里这个时间段还算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张训听的七七八八,尽管陈林虎依旧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但张训还是从他微微绷紧的肩膀看出些外泄的情绪。   陈林虎任由他爸在那儿嘚吧,弯腰去提自己的行李箱,张训先他一步把箱子从踏板上拿下。   “你去开门。”张训低声道。   陈林虎看了他一眼,张训神情自然,看不出有没有听见电话内容。   拿着从老陈头那儿讨来的钥匙打开防盗门,陈林虎对帮忙把行李箱送进门里的张训点头:“谢了。”   “小意思,”张训又折回小电车前,从破破烂烂的车篓里掏出两本书,跟陈林虎挥挥手,“我回了,你也休息休息吧,看着怪累的。”   说完迈着非常养生的步子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跟谁说话?”陈兴业在电话里问,“是男是女?我再跟你说一次,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是去上学不是去玩的知道么?”   陈林虎关上防盗门,听到那句“不三不四”后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陈林虎觉得陈兴业一直致力于提出一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陈林虎通通都能用“嗯”来把他气得跳脚。   “哑巴了?会不会说话?”陈兴业又说,“你要再敢跟高三那次……我打断你狗腿知道吗?听见没?”   这回陈林虎换了一个回答:“汪。”   陈兴业气够呛:“有意思吗你觉得?”想起另外一件事,开口,“对了,你妈去送你吗?”   “她要出差。”陈林虎把行李箱推进小卧室,打开空调。   屋里的老空调已经服役近十年,运作时的“嗡嗡”声跟要把墙皮震下来似的,陈兴业的声音在这嗡嗡里都不那么刺耳了。   “忙天忙地,地球没她就转不动了。”陈兴业语气冷淡,“算了,说多了没意思,你自己招呼自己吧,都成年了,别再整天不着四六的胡混,照顾照顾你爷。”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钱不够我再给你点儿。”   陈林虎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陈兴业说“她不送那我过去”之类的解决方案,只听到电话挂断后发出的“咔嚓”一声。   现在是智能机时代了,电话挂断连忙音都没有。   人类已经进化到连“我很忙”都不用交代的地步了。   几分钟后,陈林虎的微信上收到陈兴业一笔一千块的转账。   短短一下午的时间,陈林虎净赚两千块钱。   他躺在床上先把爹妈转的钱转到单独的卡里,又发了条屏蔽爹妈的朋友圈:发了。   朋友圈里充斥着高考结束后的狂欢气息,大喜者唱K拼酒聚会,大悲者无声无息。   只有陈林虎夹杂在里边,比大悲者多出一点声音,又没有大喜者的热烈,处于一个非常扫兴的地带。   几个高中同学用相同场景的照片刷了屏,陈林虎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班上组织了聚会,到了三分之二的人,且已经进行到了末尾,而他要不是翻了朋友圈根本不知道这茬。   陈林虎的高三生活过得兵荒马乱,除了打架之外就只剩下大半夜看数学时的头疼,以及至今仿佛都还萦绕在舌尖的画室里速溶咖啡的味道。   开始匆忙,过程混乱,结尾……陈林虎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屏幕上出现提示,有人给陈林虎刚发的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没半分钟,点赞人的私聊就发了过来。   [小卖部碰头:哪儿呢虎子!后天要请班主任吃饭来不来?]   [小卖部碰头:你考哪儿了?三年前后桌,话都不留一句!]   陈林虎终于露出点儿笑影,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在输入栏按出一个句号。   手机震了震,三年后桌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小卖部碰头:我打听了,卓文星考的还行,正常发挥吧。]   [小卖部碰头:有人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见到他了,还跟打了招呼呢。]   [小卖部碰头:你也别老介意那事儿,都毕业了,好好的啊。]   “好好的啊”是小卖部碰头的口头禅,三年里陈林虎听了无数遍,光看着四个字就仿佛已经听见了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后桌跟卓文星没什么来往,这是因为他,后桌才专程去打听的。   陈林虎犹豫一秒,把那个句号发了出去。 第4章第4章   陈林虎那个“老陈头真是他家最难琢磨的人”的念头很快动摇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林虎就被收音机里滋滋啦啦的“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给“打”醒的,他愣愣地爬起身,目光在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溜了一圈,意识才渐渐回神。   楼上不知道哪一户的住户赶着上班,高跟鞋在老家属楼的水泥楼梯上踩得蹬蹬响。   窗外伴随着鸟叫还有小孩儿尖锐的哭嚎,“我不想上舞蹈课我不想去文化宫”的嚎叫在她妈的开骂声里被一路拖出去老远,还能听见颤抖的余韵。   一单元的方向传来老太太的谩骂:“谁他娘的又喝大了吐我们家窗台底下了?缺德啊,逮住了老娘叫你把吐得都舔回去——”   陈林虎坐在床上,腿上还搭着卡通老虎的空调被,脑袋“突突”地疼了起来。   他费劲爬下床,闭着眼晕头晕脑地摸进洗手间,对着马桶瞄准发射的瞬间才彻底找到自己已经离家很远的实感。   这个城市在他成年后第一次回来时给他留下了极度辛辣的记忆。   陈林虎喊了几声老陈头,声音都淹没在收音机“浪打浪”的滔天巨浪里。   手捧着凉水往脸上扑时,陈林虎脑中灵光一闪。   刚才他路过客厅的时候好像看见有人。不太像老陈头。进贼了。   这个电光火石间蹦出的念头跟点了陈林虎的引信一样让他窜了起来,浑身绷紧扯开洗手间的门走到客厅,拳头刚攥瓷实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就看见客厅的八仙桌上坐着俩人。   面对着陈林虎坐的是老陈头,背对着陈林虎坐的人有点眼熟。   陈林虎走近一看,哦,嘴不留德那位。   再一看,嚯,两人中间摆着一盘跳棋。   老陈头把蒲扇摇得跟电视剧里夺命书生的折扇似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对面的张训摸着下巴,犹犹豫豫地拿着一颗玻璃珠往前跳了两步。   收音机放在一边儿,还在浪打浪。   二位坐在浪里下跳棋。   陈林虎用拳头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在梦游。   “睡醒了?”老陈头的嗓门比收音机还大,“去,厨房里拿三个碗三双筷子,张老师都把早饭买回来了。”   这座山一动,另一座装成山的山立马活了。   张训迅速向后挪动离开棋局,面带微笑:“您好好吃饭吧老爷子,我任务完成了,上楼去了。”   “上什么楼,这盘还没下完呢!就在这儿吃,也不是头一回了,”老陈头一挥蒲扇,“虎子,赶紧,上碗筷!”   张训回头看了陈林虎一眼,陈林虎总觉得自己从这一眼里看出求救的意思。   “饭呢?”陈林虎问。   张老师眼里的希望暗淡了。   他不能指望一个连“你怎么在这儿”的基本好奇心都没的小孩儿看出他不想下棋,并且又快输了的心情。   “哎,”张训看二愣子一样地看着陈林虎,“厨房。”   二愣子刚睡醒,脸上的水还没擦干,提起黑背心衣襟,露出一圈结实白皙的腰,随意地擦了擦顺着脸颊向下滑的水珠后点了个头,先过去一巴掌拍灭收音机,让二位从浪里回到陆地,才去厨房把张训买来的早餐收拾到碗里。   三份豆沫,两包水煎包,都还冒着热气儿,往陈林虎的胃里钻。   看这热度,老陈头和张训的棋盘开盘还没多久。   陈林虎把豆沫带着塑料袋套进瓷碗里,端着两份儿先拿去客厅的八仙桌上,刚到地方就听见老陈头的大笑:“哈哈,我又赢啦!”   这盘不仅开了没多久,并且结束的还很快。   陈林虎扫了张训一眼,他实在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人能输给他爷这个臭棋篓子。   “哈哈,您又赢了。”张训语气不变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跟黏了胶水之后脱胶了一样,要掉不掉,“咱能不玩儿这个了吗?饿了,真饿了。”   陈林虎刚把碗放下,张训就跟饿狼一样拿了一碗搁在自己面前,把棋盘给挡到一边儿。   “记账啊,”老陈头提醒,“别忘了!”   等陈林虎把水煎包也放齐全了之后,老陈头还在叨叨:“上周斗地主你也没赢,这周玩了八盘跳棋,你拢共欠我一块三毛……”   “这还用我记账吗大爷,”张训说,“您脑子长得跟个计算器似的,我就负责定期付款就行了呗。”   陈林虎一脸木然地坐在桌边,夹起一个水煎包往嘴里塞。   一口下去,羊肉混着粉条的香味就在嘴里炸开,面皮已经被羊油浸透,两面煎的焦香,顺着口腔滑进胃里,陈林虎瞬间清醒了不少。   小城市的早晨在一口路边小店买的喷香油腻的早餐下肚后开始,热气腾腾又凌乱随意,老家属院儿的每个早上都这么大大方方地浑浊着。 第5章第5章   留下碘伏和药,张训跨上小电车,撂下一句“上班了”,就风驰电掣地消失在陈林虎家的窗台下,背影似乎都带着他本人“我不理解”的情绪。   陈林虎被他闪退一样的速度惊到,摸摸脸,觉得还不至于笑一笑就把人劝退。   手顺着摸到眉尾的疤,凸起的一条瑕疵很明显。   他以前也就是长得有点儿凶,后来高三脸上多了这么一道,就从凶变成了凶残。以至于他三岁的弟弟陈童小朋友一段时间没见到他后再见面,看了一眼他刚结了丑疤的伤口就嚎啕大哭。   陈兴业也挺无奈,一边儿安慰小儿子,一边还让大儿子记得抹点儿祛疤的美容产品,贴面膜要是有用,他可以先买两箱顶顶。   幸好后来陈童接受了他哥破相的事实,嚎啕大哭转成小声抽泣,边抽抽边说:“哥哥疼。”   陈林虎心里“等这小子十八了我用拳头教他做人”的念头宣告破灭。   没等陈林虎回答,陈兴业就已经替大儿子跟小孩儿解释:“哥哥不疼,别哭了,你哥可没你这么娇气,啊,是不是?”   陈童人小却很听得懂好赖话,害羞地抱住陈兴业的胳膊。   不疼的陈林虎拎着书包回屋,拿手机自拍了好几张,意外发现自己很有古惑仔的潜质,于是第二天上街买了件豹纹衬衫,在陈兴业面前走来走去,屁股上又挨了他爹两脚。   张训总不会跟陈童一样,抗冲击能力还停留在三岁吧。   陈林虎想到张训那辆尥蹶子似的撒丫子没影儿的小电瓶,心想真是车如其人,跟昨天大街上张训冲过来一脚撂翻扒手的动静一模一样。   他把碘伏倒出来一小部分,用棉签沾着往伤口上擦,得亏伤的是左手,不影响握笔画画,就是得注意别把药粉蹭得到处都是。   老空调努力发出嗡鸣,以证明自己的确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只可惜屋里的温度没降低多少,陈林虎的手心没多久就出了层薄汗,手绘板的笔有点儿打滑。   老陈头年纪大了,不怎么需要空调和网线,导致一台服役近十年的老机器在没有网络的陈林虎的头顶刷起存在感,把他的不耐烦越吹越大,一张稿子改了又改,构图换了三四个都没定下。   等陈林虎准备出门买点儿冷饮消消气时,老陈头“咣当”一声踹开门,声音被楼道扩音给扩出去二里地:“孙贼,快来!”   尽管这一声儿听着像骂人,但陈林虎还是立马丢开笔,很有孙子速度地窜了过去。   “喝,动作还挺快。”老陈头也吓了一跳,两只手抱着个沉甸甸的箱子正往门里走,“快快,搭把手。”   陈林虎赶紧接过来,沉得手臂往下一坠:“再抬东西喊我一道去,你那腰闪一下我爸得把我的腰跟着掰折。”   “你想我点儿好吧,也想你爹点儿好,他可没给你掰骨折的能耐,”老陈头大声道,“没多沉,我自个儿就带回来了,就是那营业员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费老劲了。”   您这耳朵可也老费劲了。   陈林虎没把这话说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老陈头买回来的是一箱牛奶。   “什么时候改喝牛奶了,”陈林虎把箱子搬进屋,“您不嫌牛奶一股腥味儿,只喝豆浆吗?”   “给你喝的,”老陈头在他身后带上门,“我刚才一寻思,觉得虽然你爸的见解和用词很不地道,但主旨思想还是可以采纳的——你长身体呢不是?补补也行,总不能跟个一米八五的麦秸秆似的,真让你爸给你掰骨折了。”   老陈头的语气里着重强调了自己并没有跟陈兴业统一战线,就是单纯为陈林虎的茁壮成长浇灌施肥。   说完还去冰箱里看看鸡蛋够不够,又准备跟中午来做饭的阿姨嘱咐嘱咐做点儿营养均衡的饭菜。   老陈头气势磅礴,声如洪钟:“我陈明理手底下养过的娃娃,要是长得还没他陈兴业手底下的结实,老子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   陈林虎很想说自己都已经成年了,各方面指标已经多少定型,可供老陈头发挥的空间所剩无几。   但这话他也没说出口。   这种能让只喝豆浆的老陈头接受牛奶的感情非常纯粹,且没有后续。单纯就是希望陈林虎能再结实点儿——尽管他已经能打架斗殴了——而不需要他用结实的身板儿换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回来。   在老陈头眼里,陈林虎本身已经很值得夸耀了。   陈林虎没多说什么,拆开箱子当着老陈头的面儿就干了一瓶牛奶,在老陈头热切的目光下点个头:“挺好的。”拿起一瓶递过去,“你也喝。”   “我喝不来这玩意儿,”老陈头摇头,“喝了就窜稀,跟灌泻药似的。你这从小就让你爸下|毒一样地喂大了,身体里有抗体了都。”   “……”陈林虎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儿亲情的小树苗被老陈头狠狠给掐断了,“没事儿,您可以坐马桶上喝。”   老陈头照他后背拍了一巴掌:“滚蛋!话少都挡不住嘴欠。”   挨了这估计能拍死蚊子的一掌,陈林虎把箱子搬到自己卧室,跟林红玉买的那个瘸了腿的行李箱个在一起。   “哎,你爸还说什么维、维生……”老陈头跟着走到卧室门口,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什么药片儿的,超市有卖吗?你说你翻着倍儿的吃能不能也翻着倍儿的长?” 第6章第6章   第二天陈林虎在老陈头电喇叭“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的歌声轰炸下火急火燎地醒了。   老家属院每天必备的开场戏早就唱响,前天不愿意上舞蹈班的小孩儿今天嚎得依旧响亮,但因为搭配上另一道不愿意上书法班的男高音,所以没能独霸这方舞台。   大院儿里的小孩就像韭菜,几乎都在同一时期长大,又在同一时期被割走,但每一批都留下过不爱学习爱自由的眼泪。   半老不新的韭菜陈林虎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洗了把脸也没能振奋精神,被老陈头塞了两袋垃圾轰出门时依旧状若梦游,出二单元时被早上的阳光一晒,三魂七魄都差点给晒散架。   在散架之际他从太阳光里分辨出骑在小电驴上的张训,比他更行尸走肉,趴在电动车把手上跟两个买菜的大妈打招呼。   经历过早市战争的大妈比张训和陈林虎精神百倍,翻来覆去地跟张训分享菜价和八卦。   张训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不耐烦,眯着眼边笑边认真地“嗯嗯”应和,适当地插进“也就您砍得下这价”或“这么新鲜的菜超市就是买不来”的捧场。   无论是大妈还是老太太,老头儿还是青壮年,张训都能拍一下令人舒适的马屁。   陈林虎差点儿都记不起昨天夜里张训拿着铁棍走出屋时的表情。   “哟,少房东,”张训送走两位已经飘飘然的大妈,抬头瞧见二单元门口站着的陈林虎,“家有房产也得亲自扔垃圾啊?”   陈林虎两只手都提着垃圾袋,气势却很像拎着裹尸袋:“仙鹤都得骑电瓶车,我就扔个垃圾。”   张训笑起来,陈林虎正儿八经接他话头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在欺负老实小孩儿。   “昨天晚上……”张训刚说了四个字就止住了,看向陈林虎身后。   穿高跟鞋的女人从二单元走出来,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绷得紧紧的,走到门口时看了陈林虎一眼,略微点头算是打招呼,又扭头看向张训:“小张,这么早就上班啊?”   “有个员工生病了,喊我去替个班,”张训笑着回答,“丁姨,宇乐呢?”   女人回头看看楼洞,里面跟着走出一个背着画袋垂着脑袋的男生,厚厚镜片后的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听见声音,抬头对张训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张老师。”   顿了顿,又看向陈林虎,嗫嚅几声复又垂下头去。   陈林虎认出这是昨天晚上,二楼东户的门缝里朝外看的男生。   “陈大爷家的孙子陈林虎,”张训仿佛没看到男生尴尬的表情和肿的快顶上镜片的眼睛,充当起介绍人,“这两位是住我对门的丁姨和她儿子丁宇乐。”   借着这个由头,丁碧芳对陈林虎第二次点头:“都是邻居,有空去家里坐坐。”   态度平常,仿佛昨晚的深夜闹剧从未发生。   见陈林虎“嗯”了一声,丁碧芳又迈开步,踩着高跟鞋边走边告辞:“我先走了。宇乐,你再不快点儿又要迟到!”   丁宇乐低着头走出去两步,路过陈林虎身边时用细小的声音道:“谢谢。昨天打扰了。”   没等陈林虎回答,又走到张训跟前儿低声道:“麻烦张老师了。”   说完就要走,被张训喊住。   张训从裤兜里摸出个糖丢给他:“垫垫肚子。跑快点儿还能赶上吃早饭。”   丁宇乐把糖捏在手里跑了,大画袋挂在他瘦弱的肩头直咣当。   夜里的阴霾在成年人的脸上没有半分痕迹,只从小孩儿红肿的双眼上找到破绽。   陈林虎想起张训被打断的“昨天晚上”开头的话题,以为对方是要对昨晚的闹剧进行讨论,但他却没什么兴趣就这个话题延伸下去,拎着垃圾袋准备走人,顿了顿,又折返回来。   “你看我发的微信了吗?”陈林虎有点儿抹不开脸,咳了一声,“我能蹭吗?”   张训几乎立马就想起橘猫蹭他手的动静。   和张训想象中会有的冷硬语气不太相同,可能是因为陈林虎睡得凌乱的头发活像炸了毛,把他□□大哥的气质硬是削减了三分之二,只剩下硬邦邦的语气还能挽救一下他给人留下的初始记忆。   张训把“这不好吧”四个字压回肚里,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掩饰自己翘得过高的嘴角:“刚我还想说这个呢。看了,我不是回了吗?你没看见?”   陈林虎愣了愣,他从起床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看手机,闻言放下一袋垃圾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忽略掉张训像是为了完善仙鹤人设的前言,陈林虎下意识读出第二句:“虎哥爱干饭。”   说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抬起头看张训:“……这你WIFI?”   张训昨天晚上脑子迟钝没察觉到其中微妙,这会儿被陈林虎念了出来,一股尴尬油然而生,堪比中二时期的网名被当众朗读,并且还和班上的另一位中二同学凑成了情侣款。   “误会,”张训努力解释,“虎哥是我养的猫。”   陈林虎头皮发麻,他又回忆起自己小学那堂成语课。   早晨的太阳暴晒着两位活死人,分不清哪一个更社死。 第7章第7章   老陈头对跳棋的热爱可以和网瘾少年对网络游戏的热爱一战,基本上吃完早饭就拿着小马扎拎着一壶凉白开出门,拐出三号楼的小路,径直走向理发店。   通常这个时候,对门的廖老头已经摆好了棋盘,半眯着眼坐在那里等老陈头入场。   两方各自坐好,老陈头先单方面输出几次嘴炮,廖大爷因为脑血栓后遗症而说话吐字不清,不得不保持沉默,只用犀利的眼神和不屑的歪嘴表达自己对老陈头的鄙夷。   不到九点,遛弯晨练、挤完早市的各路老年观众也纷纷进场,小玻璃球上的战争就杀了起来。一直杀到上班族下班、学生放学,才又在各方打招呼和午饭香味里回家,下午三点再起战局。   在这种养生和热血并存的战争中,被喊去送水递纸的陈林虎虽然融不进战局,但很快就认清了他住的这栋楼的大半邻居。   除了住对门的廖大爷和他儿子、二楼西户的丁碧芳一家四口以及住在四楼西户的小冯夫妻,刚来时见过的荧光粉老太太也住在同一栋楼,三楼东户。   剩余的两户是空房,房主早几年就搬去了新城区,只剩下两间老旧的屋子。   再剩下的住户就是楼上的租客张训。   和其他生活规律朝九晚五的邻居不同,陈林虎基本上没见到过几次张训的影子,偶尔几次瞧见,对方都骑着小电驴走得很快,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困意,有时候会叼着根烟,也不点,要戒没戒的样子。   倒是半夜经常能听到天花板另一侧传来的响动,象征着此人的确还活着。   陈林虎有时候画完练习挺晚了,楼上还有挪椅子的响声,倒也不烦人,只是老院儿的夜晚太安静,好像只有他和张训还醒着。   白天见不着,晚上不睡觉,天天打哈欠,香烟嘴上叼。   要不是老陈头说了这是个“正经人”,陈林虎真怀疑楼上住的是个不干好事儿的地痞流氓。   离开学还有不到十天,陈林虎过得游手好闲,要备齐带去学校的行李也没买,每天除了画练习跟打游戏外,他唯一专注的就是早早睡觉。   因为老陈头年纪大吹不了空调,屋里两台老空调就一直没修,打开了之后吹得风也就比电扇强一点儿。陈林虎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一条上了烤架的肉串儿,旁边还有个吹风的玩意儿在加大火力。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烤的更均匀一些。楼上今天不知道在干嘛,时不时传来几声金属碰撞地板的轻响。   这点儿动静伴随着窗外的虫鸣,让陈林虎的意识迷糊起来。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一声尖叫惊雷一般把陈林虎从床上炸得蹦起。   隔着门都能听到楼道里的谩骂争吵,男人的污言秽语和女人尖锐的反驳声搅和在一起,听不太清到底在说什么。   这动静连老陈头的惊动了,对着已经起身的陈林虎喊道:“咋了?啥情况?刚才老大一声响!”   有了第一回大半夜被惊醒的经验,第二次再遇到这情况,陈林虎已经没了之前的诧异,取而代之的是“噌”一下直接被点燃的怒火。   “没事儿,睡吧,”陈林虎帮他把卧室门带上,“有人喝大了。”   老陈头迷迷糊糊,叨叨了一句“真没用,我年轻那会儿喝大了都还能翻跟斗呢”就又栽进枕头里,呼噜声随即响起。   陈林虎穿上鞋,扒了两把头发,猛地拉开门直冲二楼。   -   丁碧芳尖锐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蒋向东,你说谁乱搞?说谁乱搞呢?”   “说的就是你!”男人恨不得把全家属院都嚷嚷动,“你!丁碧芳,乱搞,拐我儿子,拿我的钱——”   “钱全都让你输光了,还想要钱呐?”丁碧芳气得发疯,“滚!我还没问你要你从我这儿偷走去找小姐的钱呢!”   陈林虎没空捋清这混乱的家庭纠纷,他狂奔上楼,在拐角平台上就看见二楼的三个人挤成一团。   丁碧芳像是刚下夜班,手里提着电脑包,挥舞着把前夫砸开。   可能是上回挨了张训的一棍,蒋向东这次不是单枪匹马,还带了个跟他一样喝得脸堂子通红的兄弟,光着膀子两眼泛着酒光,起哄一样跟蒋向东一起把丁碧芳挤在家门口,口齿不清道:“嫂子,不是我说,你的钱也有东哥一份儿啊……”   “嫂子个屁,早离了!前几年我替他还了多少债,离了还来找我要钱,”丁碧芳挥开蒋向东的手,挡在防盗门前,身后隔着门传来丁宇乐的哭声,丁碧芳回头狠狠拍了一下门,“不准哭!不准出来!”   蒋向东被揭了短,又被丁碧芳的一挥手刮到下巴,酒后怒意上头,骂了一句扬起手就要朝丁碧芳的脸上刮。   手刚扬起,觉得肩膀被人拍了拍,拐过身只来得及看清身后陈林虎的脸,话还没来得及说,鼻梁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陈林虎的这一拳无声无息,既不需要前情提要,也不给过场交代。   他“少说话多做事”的人生准则总是在打架上抢占先机,并且贯彻到底。   伸头伸脑往二楼看的围观群众甚至没听到陈林虎从开门到现在有说过半句话,入耳的只有蒋向东的嚎叫,和拳拳到肉时的闷响。   丁碧芳和光膀子懵了一会儿,才在蒋向东横飞的鼻血和哀嚎中回过神。   光膀子从震惊转为震怒,攥着手机扑向陈林虎,要砸他的脑袋。   陈林虎抬手要挡,却听见一声开门声。 第8章第8章   二楼的房子出租前,老陈头把家具该搬的搬该扔的扔,张训住进来后只添置了必要的几大件,屋里略显空荡。   主卧摆着个一米五长的沙发,被当成客厅使用,陈林虎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他上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屋里只是少了家具,就跟记忆里变得太多了,像被掏空了似的。   “饿了茶几上有吃的,”张训指了指茶几,边往卧室走,“等会儿,我拿手机给陈大爷打电话。”   说是有吃的,其实就是几袋小面包和火腿肠,零零散散地还丢着几盒烟,茶几下的隔层堆着三包方便面,充分显示了独居男性的随性和不怎么健康的饮食习惯。   陈林虎的脑子还不太清醒,站在空调屋里醒脑子。   脑子不转的时候他就想吃东西,拿起根火腿肠准备填肚子,刚咬开口就瞧见那只齁胖的橘猫蹲在门口,树墩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刚才进门时只粗略扫了一眼,这会儿仔细看,这猫长得是一言难尽,尤其是谁都瞧不上的眼神,仿佛给把刀就能把全人类都给宰了。   可能是因为在它的地盘上吃粮,陈林虎被防贼似的盯着,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丝毫不往陈林虎跟前凑。   陈林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别说是猫,他走路上遇到狗,狗都绕着他走。   除了打蟑螂撵耗子之外他跟小动物基本没有任何近距离接触,从小就不招这种小生灵待见似的,连林红玉以前买给他的小土狗都不爱跟他单独相处,这么一比较,张训养的这猫还算是胆儿大的。   陈林虎把火腿肠的塑料外皮当着肥猫的面仔仔细细地撕开,一口一口地慢慢嚼,眼瞅着肥猫盯着他的目光愈发苦大仇深,陈林虎面无表情地点个头。   如果不能拥有漫画男主那样跟动物打成一片的人设,那就拥有把动物气死的特质。   在气人这一块儿陈林虎很有把握稳坐高位。   张训拿着手机走进屋时,就看见自己养的猫不耐烦地把尾巴扫来扫去,对面站着深夜的客人,表情严肃地啃着一根火腿肠。   “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在偷偷交流?”张训忍不住问,“你俩这状态不对劲。”   陈林虎平淡道:“它想吃火腿肠。”   “猫最好别多吃这个,”张训说,“太咸了。”   陈林虎“嗯”了一声:“所以我吃给它看,解个馋。”   “……”张训被他这话少也噎人的态度惊到,“你是不是欺负人虎哥不会说话,在这儿一个劲儿编排呢?看不出来啊少房东,人模人样的怎么一肚子坏水儿呢?”   “我在帮它,”陈林虎否认,“真的。”   张训看了一眼自己的猫,真想替猫叫屈,忍住了,指指沙发:“坐,你站着它更在意。”   陈林虎在沙发上坐下,张训一直“嘟嘟”响但没接通的电话才自动挂断。   “我给陈大爷打了仨电话,”张训开始第四次拨号,边说道,“都没接,这耳背是朝着耳聋的方向发展了。”   一根火腿肠下肚,陈林虎的脑子跟着胃开始一块活动。   自从他住进家,老陈头的手机音量就维持在最低,唯恐自己杀猪一样的电话铃声惊扰到他大孙贼,连最爱的斗地主都开始戴耳机打。   老陈头在这种细节上一贯有着跟外表不符的贴心,就是没想到把自己孙子给贴心到了门外。   “估计是音量调太低了,”陈林虎两三口吃掉手里的火腿肠,站起身,“没事,你睡吧,我走了。”   他一动,胖猫就跟炸了膛一样窜起来,连带着张训都跟着吓了一跳。   “你走哪儿去?”张训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多,再过几个小时天都亮了,“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在这附近?”   陈林虎摇头:“找地方坐坐,我爷七八点就起了。”   语气随意,态度倒是和张训第一次在大街上遇见他时一样坚定。   “哪儿坐?最近的KFC在市中心,走过去得四五十分钟,来回一趟离天亮也没差多少,”张训对他这种态度来了兴致,一个一个地把陈林虎的去路堵住,“楼道里坐着等,你爷醒了你差不多也被蚊子吸干了。要不你去住小旅馆?”   陈林虎犹豫一下,他没带钱。   “我倒是能借你钱,”张训也看出来了,“只要你愿意走三十多分钟的路,一身臭汗地在不知道积了几层泥的厕所洗澡,躺在三四天没换的床单上睡觉,睡不了几个小时再走回来的话,你现在就能出发,披星戴月地去。”   陈林虎被膈应的直皱眉,一对剑眉凝成墨疙瘩:“我去文化宫转几圈。”   张训看出来了,在陈林虎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找人求助这个选项。   从在大街上见到陈林虎的第一眼,张训对他的印象就没错。这人是个天生的犟种,又处在一个微妙的年龄段,理论上已经成年,但思想还要跨没跨地卡在少年和青年之间。 第9章第9章   陈林虎到底也没去那个跟他身高比起来显得娇弱无比的沙发,张训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但又觉得自己是被坑的傻小子的理由。   “我最近在尝试治疗轻度洁癖,”张训信誓旦旦,“决定以毒攻毒,你现在是治疗的一环节,就别想着睡沙发打地铺了,地板让刨完沙不洗脚的虎哥踩过,沙发让吃完化毛膏的虎哥吐过。”   这回轮到陈林虎膈应:“我刚才还坐沙发上了,你怎么不早说?”   “啊,”张训说,“我不是让你换衣服了吗?”   陈林虎也懒得跟他掰扯,多看张训两眼,确认他是真不介意后,才又整理床铺。   书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从一看就晦涩难懂的类型到陈林虎也看过的小说,还夹杂着不少漫画,陈林虎看到一本厚厚的字典,抽出来放张训桌上:“给,你的文化板儿砖。”   张训看见自己那本《现代汉语大词典》,反应几秒才明白“文化板儿砖”是什么意思,不由想笑:“是挺像,你还挺会起名的,那我那根铁拐棍叫什么?”   “知识铁棍,”陈林虎随便编了个名,“你上次不就拿的这个,这回怎么换装备了?”   张训被他一本正经扯淡的样子逗得直乐,烟叼在嘴里抖来抖去:“哪儿能次次都拿棍打,真打出毛病我反而该倒霉了,还得给对门添麻烦。”   “那男的常来?”陈林虎听出重点。   “差不多吧,见过几次,”张训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没钱就来,有时候喝多了也来。”   陈林虎没在宝象市鱼龙混杂的家属院里住太久过,他从小就跟着父母住邻居互不来往的小区,对这种刁民见得少,厌恶地皱眉:“没人管?”   “管,怎么不管,”张训不以为然道,“拉过架,吵过,四楼冯哥你也见了,也动过手,还报过警,拉进去关几天就放了,没办法。来这儿闹还能帮个忙,他去丁姨单位堵,在丁宇乐放学路上拦,你帮得到?”   陈林虎一发现自己竟然还低估了人不要脸的程度,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地方和陈林虎长大的邻里关系冷漠的城市完全相反,人们亲近又油滑,热心又市侩,烟火气儿旺又藏污纳垢,像是堆满怀旧杂物的小房间,怀念,但布满灰尘。   想到蒋向东那张油汪汪的脸,陈林虎就厌烦,但不想可着这事儿嚼舌头,抿着嘴坐到已经收拾好的床上。   “你也用不着在意,”张训看着他笑了笑,“有的人就这样,你不把他打死,他就往死里恶心人。但你真把他打死,你就成了坏人,他能用一己之力把你拖下水。”   陈林虎心如坠铅,并没有因为张训的安慰而看开多少,反倒因为张训说的好像过于正确而更添堵。   他“嗯”了一声,斜靠在床头,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两眼,蚂蚁似的爬满书页的文字,光注释陈林虎都得看半天。   张训见陈林虎的表情绷得更紧,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刚才的深夜闹剧而恶心,还是因为看的那本砖头书而烦躁,总之光看这脸色,张训就识相地闭上嘴,晃晃鼠标准备修改自己出门前写的那一段稿子。   “我刚才打得太重了?”陈林虎的声音响起。   张训愣了愣:“什么?”   “打得太重,”陈林虎抬眼看他,低声道,“那男的会不会找你对门的事儿?”   陈林虎的五官在软色的灯光下仿佛笼了一层柔柔的绸,连同双眼都透出璞玉般质感的古重的色泽,或许是因为灯光和低低询问的语气,他平日里锋芒毕露的眼神被锉顿,只剩没有杀伤力的困惑。   张训心想,打架的时候多高的战斗力,也不能帮这小子搞清楚为人处世的很多问题。   挥拳的时候自然无需考虑这些问题,但心又不是梆硬的拳头,陈林虎的心想必很软,才会大半夜刚帮着解决完一个麻烦,就替别人发愁下一个麻烦。   “你不打他也找事儿,”张训的声音不由自主也低了下来,“冯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搁。”   刚才在楼道里,小冯先生撵完人上楼时提过,说陈林虎揍人太狠,下回注意点,以免被讹。   陈林虎对小冯两口子有点儿说不上的感觉,他刚跟老陈头说过反感小冯太太传闲话的性格,晚上人家老公就参与了打架斗殴,虽然斗得不大彻底,还埋怨陈林虎不考虑后果。   “没有。”陈林虎闷闷道,手里的书是看不下去了,一行字看了三遍都没在脑子里拼出个完整内容,索性丢回床头。   “转移注意力看枯燥的没用,”张训从手边摸了本书给陈林虎丢过去,“看这本,字儿少,还带画呢,你不学美术的吗,看这个。”   语气很像陈兴业哄陈林虎那个三岁的弟弟时特有的糊弄,陈林虎对张训这种无意间流露出把他当小屁孩的语气不大乐意,但还是抓起书看了一眼,《小王子》。   “那刚好,我不识字,可有能看的书了,”陈林虎半坐起身,捞过抱枕垫在腰后,“还上色儿了,真高级,第一次见。”   “可不是吗,”张训跟着一本正经说,“我亲眼见人上完色才买回来的,你跟着长点儿见识吧。”   陈林虎翻了两页,这书他看过,林红玉难得有空带他去市图书馆的时候,他在少儿部看到的这本书,虽然跟手上这本不一个版本。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字儿能认全乎就实属难得,讲的什么内容他扭头也就忘了,只记得林红玉带他去图书馆,他很高兴,虽然林红玉并没有如她承诺的那样下周再带他去。   张训见灯光下陈林虎烦躁的眉眼略有舒缓,半垂的眼睑睫毛浓密,像是画了眼线似的,却不见半分柔和,尽是深邃疏朗,已有成年男性的轮廓。   “少房东,跟你商量个事儿,”张训凭直觉认定这会儿陈林虎心情好了些,抓紧时间道,“明天出门,就把今天晚上那破事儿忘了。当没发生过,看见对门家里的人有什么肿眼泡啊脸色差的,也当没看见,行吗?”   陈林虎掀起眼皮看他。   “当不知道,也是帮忙。”张训笑笑,“你也知道,撑起人的面子的东西一半是自尊心,另一半是谎言和粉饰太平。” 第10章第10章   陈林虎被张训猛地弹起的脑袋撞得够呛,撞他的人更惨,躺在沙发上两眼昏花气若游丝:“啊?我头怎么这么疼?我梦游撞墙了?”   “撞我了,”陈林虎蹲在沙发旁,捂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又松开,“你再用点儿力,咱俩今天肯定得有一个死脑震荡上。”   张训光怪陆离的梦境在头槌过后支离破碎,甚至没有时间回味,抱着自己脑袋痛道:“不可能,我指定撞铁墙上了,我上回喝大撞电线杆都没这么疼!”   说完才反应过来陈林虎声音很近,睁开眼定神一看,少房东捂着头蹲在他身边,一向没表情的脸上此刻跟被撞裂了似的,五官皱起。   “还真撞你了,我瞧瞧,”张训看到另一个受害者的表情管理都让自己给撞毁了,赶紧伸手扒开陈林虎的刘海儿,“你是真头铁啊,小时候没少往练铁砂掌的锅里塞吧?”   陈林虎皱着眉没好气:“嗯,我撞电线杆上,电线杆都能豁口你信吗?”   “我亲身感受过了,你说你把地球板块撞变形了我都信。”张训瞧了瞧陈林虎的额头,这人长得白,撞过之后红印明显,张训略有心虚地安抚性搓了搓,反倒把一块红印搓成了一片红痕,“没事儿,你脑袋好着呢,眉毛眼睛疤瘌一应俱全。”   这都是内伤,外表看得出来才怪!陈林虎猝不及防被张训搓了把额头,下意识别开头,不让他碰自己眉尾的疤。   张训的手擦过他的鼻尖,昨晚睡意朦胧间闻到的烟草味儿又传来,陈林虎想起屋主被自己挤到沙发上的事实,刚扬起的情绪又缓下,开口道:“你怎么睡这儿来了?”   “身边有人我睡不着,”张训觉察到陈林虎动作里的抗拒,也没多话,收回手撩开自己刘海儿,拿着手机当镜子照,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想啊,人身上多少细菌,你喘口气儿我再吸进去,我吐出来你又吞肚里,不太好吧。”   “不是,”陈林虎想起来问题所在,“你不说猫吐沙发上了吗?”   张训咳了一声,捂着脑袋站起身:“哎我脑袋里有响儿,我脑仁可能撞散黄了……”   陈林虎看他根本不接自己话茬,若有所思:“你洁癖是不是只针对人啊?”多少沾点儿物种歧视了啊。   张训哽住,隔了几秒才回头看看陈林虎,纳闷道:“你是不是偷偷在梦里加了什么BUFF,嘴跟上了膛似的,开腔啊还是开|枪啊?弹小要人命,话少揭人短是吧?”   陈林虎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但发现经过一晚上的寄人篱下,他严重破坏了做人准则。   不过对上胡扯淡的张训,陈林虎连后知后觉的尴尬都省了,晃晃头站起身,平视之后看到张训脑门上撞出来的一块红,懵得显然比他更严重,露出一个取得阶段性胜利的笑。   “我发现你这人是真坏啊,搁这儿幸灾乐祸呢是吧,”张训一瞧见陈林虎露出的一对儿虎牙,自动把他那个嚣张的扬眉忽略了,“我跟你说,我是真撞出毛病了,都听见BGM了。”   陈林虎还没说话,也听见有音乐声传来,略有疑惑:“你脑内配乐共享的啊?”   两人意识到声音不是被撞出来的,顺着声打开阳台的门。   窗外天光大亮,楼下跟陈林虎家小院儿一墙之隔的三单元东户的小院儿里种的石榴树树枝爬过了墙,挂着的小石榴,被阳光照得跟小灯笼似的。   树荫底下一颗硕大的卤蛋比小灯笼们更亮,正配合着“哎嘿哎嘿参北斗”的乐点左右晃动。   “好家伙,”张训伸手挡了下眼,“这角度真的刺眼。”   陈林虎没搭理他,大声冲底下做早操的卤蛋喊道:“爷,爷!陈明理!”   前两声卤蛋都没回应,直到大名响起,才似被从锅里捞起一般猛地抬起头,露出老陈头那张圆胖胖的脸。   “你怎么跑楼上去了?”老陈头看到陈林虎大吃一惊,随后又呵斥,“我大名儿是你能喊的吗孙子?!”   张训跟陈林虎斩钉截铁道:“他这回肯定是骂你了。”   “你停停嘴吧。”陈林虎劝他,“脑震荡不适合多说话,以免脑浆顺着嘴喷出去。”   两人趴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被阳光晒得都有些发懒,掀起的刘海儿还没放下,各自顶着留有余疼的脑门说闲话。   老陈头在底下仰着脖子看,他的老房子灰白的配色多了两个被太阳映成欢快橘色的大小伙子,就跟扔进水潭里的两块儿红彤彤的烙铁似的,“滋啦”一下就开始沸腾。   “别说啊,你俩站一块儿,”老陈头感触良多,努力总结,“跟哥儿俩似的,两个孙子。”   新晋孙子张训笑不出来了。   陈林虎对着张训挑了下眉,天道好轮回,孙子一起当。   一首《好汉歌》放完,陈林虎都没跟耳背的老陈头解释明白他为什么跑二楼过了一夜,倒是一单元养的鸡因为两人扯喉咙说话的声音太大,开始跟着打鸣。   两人一鸡各说各的,张训看的直乐,连胖猫都隔着纱窗门往阳台看。 第11章第11章   在段乔的努力之下,陈林虎和张训齐心协力把密码事件翻篇的计划成功破灭。   直到三人被老陈头一人塞了一个菜筐,坐在小院儿里择菜,都还没从尴尬中回过神。   估计是从来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儿,从来都是话题引领者的张训都跟嘴上挂锁一样半点不吭声,段乔朝他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张训清清嗓子,拿出大人样儿来打破僵局。   “小胖,你对象呢?”   段乔挤眉弄眼的表情一僵,转而怂拉下去:“吵架了。”   张训另谋生路:“那工作呢?之前不是说有个升职机会吗?”   段乔神色黯然:“被走后门的缺德玩意儿挤掉了。”   “……那上周你对象不是打算带你见家长吗,”张训说,“什么时候去说好了没?”   “别提了,”段乔泫然欲泣,“她爸妈一听我家里情况,直接就劝分了。”   陈林虎都听不下去了,跟张训说:“你能不能提点儿不戳他心窝的话?”   张训放下快被他搓烂的菜叶,摸了根烟叼嘴上,一边揉揉自己开始不怎么舒服的胃,一边心想他娘的,这天还聊个屁啊。   原本只是尴尬的气氛,这会儿已经转为了成年人心酸的沉重氛围。段乔双眼含泪,掐菜叶的手法跟扯花瓣似的,一片一片往下拽。   陈林虎用余光瞥张训,后者抿着烟满脸无奈,这可能是张训最被尴尬暴击的一天,连一贯的眯眼笑都挂不住了。一只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顶着自己的腹部。   “怎么?”陈林虎只能自己担起解救气氛的难题。   “没事儿,”张训没想到陈林虎观察力还挺强,笑了笑,“让小胖给愁的。”   段乔扯着菜叶哼道:“少放屁,你那是老毛病。又没吃早饭吧?”   “误会我了,”张训说,“我昨天晚饭也没吃。”   “你就作吧,”段乔没好气,“等你那胃彻底烂了你就消停了。”   陈林虎想到张训茶几上那些小面包、火腿肠和泡面,跟他大半夜不睡觉的作息,觉得段乔用“胃彻底烂了”的形容非常有可能是客观叙述。   这一点跟陈林虎对张训“合格成年人”的评价相去甚远。   如果说张训的社交能力可以打九分,那陈林虎觉得他的生活能力估计也就跟小学生打个平手,甚至连老陈头这种七十来岁需要请钟点工的老年人都不如。   陈林虎已经懒得跟张训计较什么WIFI密码,看了张训一眼,起身往屋里走。   “哪儿去?”段乔问。   陈林虎不冷不热地回答:“找我爷。”   语气听不出情绪,段乔扭头用腿撞了撞张训:“哎,你说这是翻篇了还是没翻篇?”   “你少说两句都不知道翻多少篇了,”张训慢悠悠地择菜,“话多的堵都堵不住,才见几回面儿,家底都快让你给他抖光了。”   段乔不好意思道:“你不懂,这叫合眼缘!我看见他就觉得亲切,跟劳动人民见着黄土地是一个心情。”   “亲切,”张训笑了,“是他一个打俩的战斗力让你觉得亲切,还是话少词狠的说话方式让你觉得亲切?”   “都不是,我警告你,你少说我小恩公的坏话,”段乔说,“我就是那天大街上瞅见他就觉得眼熟,老觉得跟谁像。”   张训才没工夫跟段乔掰扯他的眼缘问题,刚低头扯了两片菜叶,就听段乔恍然大悟道:“对,就跟你那会儿似的!”   张训对自己像陈林虎这个年纪时是什么样已经印象全无,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表情绝对比陈林虎丰富得多。   “不是说话方式跟外貌那种相似,”段乔叹口气,“我也说不上是哪儿,反正我看他自个儿拎着行李箱站马路上,谁也不信谁也不搭理的劲儿,就想到你毕业那阵,差不多也这样。”   “别吧,”张训犹豫,“我人缘儿好着呢,对谁都照顾有加,非常有爱。”   段乔用自己的小眼睛翻了个大白眼,正要继续说话,听见老陈头大着嗓门在屋里嚷嚷。   “不吃什么?”老陈头的声音几乎穿破墙皮,“不吃辣?谁胃烂了?胃烂了还吃个屁啊,送医院啊!”   尽管没听见陈林虎的声音,但张训和段乔还是猜得到爷孙俩在讨论什么。   “瞧见没,”段乔掰断菜根,哼笑一声,“你也不是没受人照顾的时候。”   张训没搭理他,眯着眼用拳头顶了顶自己酸疼的胃。   过了一会儿,陈林虎又没表情地回来继续没干完的活儿,只字不提刚才去厨房干了什么。   还没开饭,但张训莫名觉得胃里暖和了点儿。   -   和陈林虎预想中僵硬客套的餐桌不同,老陈头和段乔混的很熟,两人从熏腊肉的十五种做法扯到穿什么去见对象父母。   老陈头说的头头是道,开口就是“我七十来年的人生经验不是白积累的”,把段乔说得两眼放光,掏出手机录音,表示一定要带回家睡前听。 第12章第12章   陈林虎到校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大太阳晒得他跟张训都滋滋冒油。   各院系的新生接待处都支起四角遮阳棚,每顶帐篷前都挤满了大包小包的人。   好在陈林虎和张训都身高拔群,一人看一边儿,顺着进校的主干道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了陈林虎所在院系的接待处。   陈林虎看着遮阳棚上贴着的手绘的几个艺术字,下面围着一圈拖家带口来报道的新生,还有背着画板提着画箱来的,仿佛还没从高三考单招的劲儿里缓过来似的。   “就这儿,”陈林虎跟张训说道,“送到这儿就行了,你回去忙你的吧。”   张训正饶有兴致地看一个麻杆似的小男生提着夯实的画箱吭哧吭哧走路,见陈林虎伸手要来拖箱子,闪手避开:“我也不差这会儿,都答应接人晚班了,不急着回去。你先把道给报上再说。”   陈林虎也被这大太阳晒得够呛,没再跟张训客套,一指附近的树荫道:“那儿等我,很快。”   语气很有“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的沉稳,张训对他这跟年龄不怎么相符的样子多少有点儿习惯了,拉着箱子往树荫底下走:“行,我等你搬橘子树行吧。”   陈林虎的嘴唇弯了弯,没接他这个烂梗,顶着大太阳朝遮阳棚下走,途中还扶了一把没抱稳行李的女生的包。   那女生一边连连道谢一边不断拿余光扫陈林虎,从张训的角度清晰地看见她的脸缓缓浮起层薄红,正要感慨这如同青春邂逅一般的剧情,就见陈林虎跟大爷一样点了下头,随即跺了跺脚——他白色的运动鞋上清晰地印着刚被女生踩出来的脚印——成功跺掉了女生接下来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林虎的背影笔挺潇洒,但此刻在张训眼里,还带着大学四年可能真的会在人工湖旁边逮蛤(框)蟆,而不是在约会圣地湖心亭感受青春的沉重。   不知道自己被划到了凭实力单身范围的陈林虎在遮阳棚下站了一会儿,才发现根本没人排队,各路人马一拥而上,把接待处的桌子围的水泄不通。   站在里面的学生会成员这会儿只剩两个人,一个学长负责跑来跑去告知宿舍的方向,一个学姐应付前来报到的家长和学生的各类问题,忙得焦头烂额,不停喝水润喉。   陈林虎挤在形形色色的人当中十分显眼,学姐刚送走一个带着爹妈叔伯一大家子来报道的新生,喝水的空挡见陈林虎几次张嘴都没插上话,主动开口:“同学,来报道的新生是吧?”   “是。”陈林虎紧绷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冷峻的眉眼放缓后削弱了疏离感,学姐笑了笑,拿起花名册问:“叫什么?哪个专业的?”   陈林虎正要回答,旁边一个男生挤了过来,大声道:“哎,我能换宿舍吗?或者能外宿吗?”   被人强行插话,学姐微微蹙眉,但还是耐心道:“宿舍都是分好的,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正式开学后跟你们的辅导员说。外宿的问题也一样。”   “分好就不能调?”男生嘟囔,“我那个宿舍采光不好,我妈说阴气重,让我来问问能不能跟人换换,你通融通融吧,以后都是一个学院的……”   他一个劲儿的说个没完,挤着陈林虎,胳膊肘顶在陈林虎的身上,声音盖过了后边儿来报道的所有人。   学姐的表情略显尴尬,估计也没料到要应付这种破事,抿抿嘴想要解释,就见一只手按住了还在喋喋不休的男生的胳膊。   陈林虎的力气大的吓人,他几乎没给男生任何反抗的余地,手推着对方远离自己,直到推出接待处的桌子范围。   他没用猛劲儿,男生像是一块木箱一样被他不急不慢地平推出去,连带着后边儿来报道的人都跟着愣在半道。   “你干什么?”男生回过神,愤愤道。   陈林虎连眼神都没分他半点儿,对学姐淡淡道:“陈林虎,数媒。”   “哦、哦,”学姐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花名册翻了翻,“八公寓,这有个表格你登记一下……”   被推到一边儿的男生被无视后更加愤怒,往前一步:“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聋啊?!”   陈林虎终于给了他一个目光,侧头扫了他一眼。   这跟刀锋似的冷且锐利的目光扎在男生身上,陈林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带着疤的眉毛轻淡一挑,站直了身体,高出对方半头的身高生出压迫感,肩膀线条绷紧,蓄势待发,偏偏声音还很平稳:“再说一遍?”   男生被这个目光钉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一遍,陈林虎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他喉咙干涩,但怒火又不让他轻易退步。   “同学,别这么激动,”学姐磕磕巴巴地打圆场,“先报道,先填表格……”   话说到一半看了眼陈林虎,后半截话被那张凶巴巴的脸憋在了喉管。 第13章第13章   陈林虎对自己行为的幼稚程度有清晰的认识,但看见张训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他还是觉得自己幼稚一把非常值得。   他几个弹跳窜下楼,动作敏捷地避开扛着行李往上爬楼的新生,不理会别人的眼光,痛快地落在一楼地板上。   张训跟在他身后下楼,见他两脚站稳后直起身,扒拉两下刘海儿,脑子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站在楼下等张训,双手抱臂放在胸前,看着过于沉稳,谁过去都想喊声学长。   “下楼梯溜地走费鞋是吧?”张训跟着他上蹿下跳的心脏咽回了肚子里,“周壮壮他妈真是看走了眼,‘稳重’俩字儿用你身上它自个儿都委屈。”   陈林虎扳回一大局,非常宽容地没跟张训计较,只是道:“扫楼道的大爷下楼了。”   “啊,我瞧见了。”张训点头,“从我旁边蹭过去下楼的那个嘛。”   陈林虎淡淡道:“大爷都能超你车。”   慢的跟王八蛋似的,还嫌别人下楼快。   “我发现你这人话虽然少,”张训很费解,“但怎么骂人都一套套的呢?”   卖被褥的地方离八公寓挺远,但跟张训回书吧顺路,观光车似的校车塞得满满当当,两人只能走着去目的地。   新校区也挖了一个人工湖,比照片上看的老校区更大,湖面上架着木桥,方便多对情侣依次排开,而不是都挤在一个亭子里面面相觑。   周围绿化的不错,陈林虎在湖周围的草丛里多看了两眼。   “别看了,”张训说,“这大热天的哪儿有蛤(框)蟆出来遛弯儿,跑一圈脚底板都烫起泡了。”   陈林虎被揭穿了目的,收回目光改看张训:“这么熟练,你大学逮过?”   “我大学那会儿哪有空干这个,”张训叼着烟,说话也跟着含糊,“我都忙着帮人写情书酸诗,促成一对对小情侣,做梦我都光着膀子拿个弓箭,背上还长俩小翅膀,逮谁射谁一带着情书的箭,就是每一箭都按字数收费。”   陈林虎捋清这话里的意思,感情这人大学四年都在发展副业,给人当代写。   “你大学学的是?”陈林虎问。   张训报了个大学名字,随意道:“文学系。”   “哦,”大学是名牌大学,专业陈林虎并不了解,但凭感觉点头,“那也不算不务正业,当练笔了。”   张训被陈林虎认真严肃的表情逗乐,笑了好一会儿。   “你当老师教什么?”陈林虎难得被勾起好奇心,“不能教写情书吧。”   “语文,”张训顿了顿,没回避这个问题,“教之乎者也,阅读理解,以及透露一下数学大题再不会也得写个‘解’的知识点。”   陈林虎觉得张训这会儿是个实在的文化人,他说话都讲押韵。   陈林虎对老师的印象还停留在他高三时期那个走路生风脸黑如煤的班主任的形象上,跟张训自由散漫的模样怎么也挂不上钩。   “怎么想着来这儿,”陈林虎问,“跑宝象来打工?”   宝象市是个小地方,就业机会也相对较少,留在这儿的大部分都端铁饭碗,过朝九晚五一顿三餐的生活,出去的年轻人基本没几个回来。   陈林虎没问他辞职的原因,这让张训拧巴的神经逐渐舒缓下来。   “没别的地方去,”张训笑了笑,“想过跑得远点儿,但又觉得远方有点儿吓人。”   陈林虎莫名有些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能像是他一想到“将来”两个字,就跟没穿裤子似的空虚差不多。   “我当时选这里,”陈林虎低声道,“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爷爷在这儿。”   他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开学日的浪潮里,但张训还是听见了。   张训好像从陈林虎没头没尾的这句话里感受到一点儿认同和理解,有点奇妙,类似你跟你认定不会听懂的小孩儿抱怨你今天很倒霉,而他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发现你被他安慰了。   “也是,我要是能选,也选有亲人的地方去,”张训忽略掉那点儿奇妙感,叹口气,“可惜上年纪的长辈都没了,只能将就着找晚辈,所以投奔了段乔这孙子。”   无视掉后半句的调侃,陈林虎从前半句里整理出一个信息,张训可能没有能让他做选择的亲人了。 第14章第14章   八公寓307并没有迎来第六位住户,主要原因是陈林虎这个新开专业人太少,暂时没给他们宿舍排满。   全班加起来也没凑够太多桌麻将,上课根本不需要点名,老师查数点一遍人头就知道缺不缺人。   这也造成军训的时候他们班一少人,阵列就看着稀汤寡水,因此除了真生病跟能拿出证明的学生外,很少有能请下假休息的。   陈林虎宿舍五个人,各个四肢健全活蹦乱跳,一个都没逃掉,统统军训的干活,偶尔还得出人手去帮带他们的学长学姐搬东西,大太阳底下晒得外焦里嫩。   最先遭不住的不是身材如麻杆的方清,而是护肤品摆了一桌子的尚清华。   尚同学连敷三天面膜也没能挽救日渐黢黑的面孔,愚装柔弱晕倒请假,看了一眼一层灰的地板砖,倒下的动作变成了慢放,慢到最后变成了蹲,得到了教官给的十分钟休息时间,然后继续灰溜溜地回来站军姿。   跟他相比,方清就显得机智不少,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带班的学长学姐混了个半熟,时不时能找点儿借口跟着去帮帮小忙,去一回磨蹭个把小时再回来。   最惨的应该是高一等,本来就长得黑,比别人吸热吸得多,几天下来从“有点黑”过度到“黢黑”,晚上回寝室没开灯都找不到他人在哪儿。   张训几天没见陈林虎,再见时已经是军训最后一天。   他正低头往托盘上放咖啡糖包,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点单。”   张训寻思哪个大爷又跟他搁这儿装逼,抬头就看见陈林虎似笑非笑的脸。   军训小半个月下来陈林虎没一点儿变化,皮肤白的跟从雪地里堆出来的似的,倒是头发剃短了不少,没了刘海儿的遮挡,脸部五官间锐气更甚,挑眉时欠打的程度翻了七八倍。   “你这头发哪儿剪的,”张训看到他坑坑巴巴的刘海,没忍住笑了,“往头上抹点儿肉酱,狗啃得都比这齐整。”   陈林虎倒不怎么介意自己十五块钱在学校周边胡同里剃的发型,随手一撩:“又不影响喝东西,不让点单?”   “让让让,”张训把托盘递给过来拿餐的武月,自己对着点单机边戳边问,“喝什么?”   “两杯拿铁,”陈林虎说,“一杯冰美式,再来两份儿奶茶。”   张训戳到冰美式的时候就不动了:“你点单还是报菜名呢?”   陈林虎后面伸出几个脑袋,尚清华道:“点单啊,这么多人搁这儿站着呢,怎么就没瞅见啊?”   “就说你个儿高别往前站,”周壮壮埋怨陈林虎,“点个单人服务员光看见你一人,这像话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确实不像话,但陈林虎也不会因为不像话就不干。   “个儿低你可以穿内增高。”陈林虎头也没回。   张训看见周壮壮肉眼可见的给气成了口歪眼斜,赶紧打断即将到来的争斗:“宿舍一起来的啊。”   周壮壮这才认出张训:“你不是报到那天陪陈林虎……”   “是,”张训笑了笑,“他没怎么着你吧?”就算怎么着了我也管不了,就听个乐。   陈林虎觉得这话听着哪儿哪儿都不顺耳,皱着眉看张训。   “看我这身板儿,”周壮壮不忿,“谁敢招我。”   “哥你赶紧给点单吧,”高一等愁眉苦脸道,“再晚一会儿就打起来了,来点儿喝的先堵住嘴,至少能少听两句脏话。”   方清附和:“快点儿吧,主要堵那个打不过只能靠嘴的人。”   张训靠自己打工半年的职业操守才忍住没笑出声。   点完单,其他几个人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陈林虎也准备走,却见柜台后冒出个脑袋,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小声道:“哥。”   陈林虎根据那个大眼镜框认出丁宇乐,有点儿惊讶,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你怎么在这儿?”   “写作文,”丁宇乐的声音刚比蚊子大那么一点儿,“张老师教我。”   说完还把手里的作文纸扬了扬,陈林虎从上面缩成一个个小豆丁的字体上分辨出题目上的两个字,《青春》。   “他妈知道我以前教语文的,让我帮着提提分,”张训一边调奶茶一边跟陈林虎解释,“一周来个一两次,他学校就在后边儿那条街。”   陈林虎“哦”了一声,难怪丁宇乐管张训叫老师,原来张训还真保留了一部分教书育人的习惯。   他有点儿愚象不出来张训叼着烟教人写青春是什么样的,凑到柜台前看了一眼,丁宇乐缩手缩脚地写了一句“在我迷茫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青春”。   还挺文艺,陈林虎高中的时候也写过类似的题目,把以前看的鸡汤拼拼凑凑扯了八百字,连一半的分数都没拿到。   丁宇乐被人看着写不出来了,抬头隔着哈利波特一样的圆镜片看看陈林虎。   “挺好,”陈林虎以为他是要评价,费尽心血挤出几个字,“我要会写这句,我就不在这儿喝拿铁了。”   张训扶着咖啡机笑了好半天。   陈林虎斜了他一眼,没搭理,低着头看着丁宇乐吭哧吭哧费劲巴拉地又划拉上去几个字,时不时还得坐直往前趴,给进出的武月和张训让位置,问道:“怎么不回家写?”   “姥姥姥爷在家,”丁宇乐抠着笔杆说,“耳背,电视声音得放到四五十,还没这儿安静呢。”   他边说边歪头看看手边的本子,上面是张训给他写的作文套路。 第15章第15章   “没,”陈林虎说,“就是楼上楼下认识,时不时吃个饭,我没带钥匙去他家住过一晚上……”还把人家给挤沙发上去了。   陈林虎说到这儿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他得承认,张训真的挺够意思了。   “那你真得谢谢你邻居,”周壮壮摆出大爷的坐姿,“报道那天要不是他拦着,我肯定先揍你一顿解解气。”   陈林虎把杂志一合,撂在桌上,目光略过周壮壮,后者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二郎腿立马放了下来。   “你还揍他呢,”方清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投给陈林虎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不搭理你你就偷着乐吧。”   周壮壮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从桌子上爬过去揍陈林虎一拳给方清看看。   屁股还没从椅子上抬起来,武月端着个托盘过来了。   托盘里除了咖啡,还有五个蛋挞和两大份薯条。   “我们没点这个。”高一等赶紧道。   武月把托盘里的东西都摆上桌,笑道:“没事儿,有人请的。”   其余四人看向陈林虎,以为是他撒币换来的甜点。陈林虎却越过书吧里来往的人群,看向柜台里的张训。   张训正拿着丁宇乐的卷子,一手拿笔在上面勾句子,勾了几条,估计是见丁宇乐扬着头看他的样子有点儿憨,又笑着搓了搓丁宇乐的头发。   陈林虎想起刚才自己回丁宇乐关于巧克力的问题,张训是听到了的,也知道巧克力全都进了老陈家爷孙俩的肚子,半点儿都没拿来贿赂室友。   陈林虎性格是犟了点儿,但也不是个白痴,他意识到张训在替他行()贿。   张老师对这套操作显然非常娴熟,就跟给丁宇乐的作文勾好词好句一样轻松,并且伪装的非常到位。   “我稀罕一个蛋挞吗?我是一个蛋挞就可以收买的人吗?”周壮壮挺胸抬头。   “你不吃给我。”陈林虎不耐烦道。   周壮壮立马顺走自己的那份塞进嘴里。   “他是。”尚清华点评。   陈林虎也拿过蛋挞咬了一口,他对甜食其实一直保持可有可无的态度,这回吃的却很慢。   他一面很想这会儿就过去跟张训道谢,一面又想起刚才张训揉丁宇乐头的那一下。   在张训眼里,他跟丁宇乐可能都是作文还需要勾上红的小屁孩。   这感觉让陈林虎有点儿烦躁,他已经过了靠大声嚷嚷“我不是小孩儿”的来证明自己的年纪,而张训却领先八年,处在一个“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的心态上。   得到了占嘴的东西,307的几位都不约而同地减少了说话频率。   书咖环境还算可以,开在大学边上不缺客人,学生们的素质也不错,在这种地方都自觉降低了说话声音,陈林虎的思绪在拿铁的味道里漫无目的跑了一大圈,被几声高笑打断。   坐在他们这桌斜后方的一男一女不知道说到什么,男的眉飞色舞,声调起得老高,周围人都在看也兀自不觉,还在跟女生发表自己对某电影的看法。   “这素质,”尚清华撇撇嘴,“挨打都得是头一份儿。”   陈林虎瞥了一眼就没再看,随着年龄增长他也不是没一点成长,至少以前看不顺眼的就大打出手的事儿,他现在学会当没看见了。   临近晚饭时间,书吧开始上人了,武月端着装着薯条和鸡米花的餐盘小心翼翼穿过客人,跟陈林虎笑着点个头,继而朝着斜后桌走过去。   还在跟女伴发表演讲的男生讲到精彩的地方,在女伴欣赏崇拜的目光中亢奋的不行,手在空中来回摆动比划加强自己的语调,正撞上来上餐的武月手里的托盘。   陈林虎刚喝了口咖啡,就听见身后一阵骚动,回头去看。   “你怎么端的东西,”高调男生抖着自己的衣领叫道,“都落我衣服上了,你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吗?”   武月傻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没想到你会突然挥手——”   “什么没想到什么挥手!”高调男生皱着眉不乐意,“自己没端稳就没端稳,甩锅给客人你们还挺会做生意的啊。”   “不是……”武月尴尬地还想说话。   “你们就这服务态度啊,”高调男生抖着衣服,衣服上看不见什么痕迹,他抖得却跟触了电似的,“把老板给我喊过来,真该去论坛上让人看看你们这破店什么德行!”   武月也有点慌了,急忙掏出纸巾想上去帮忙擦擦:“对不起啊同学,我先给你擦擦,要不然我洗了还你也行。”   高调男生一把推开她,没好气道:“起开!往我身上凑想干啥?”   武月被猛地推开,向后倒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脸涨得通红。 第16章第16章   天色渐晚,书吧里早早开灯,热闹温馨的灯光下,陈林虎深目冷淡,暖色的光打在他脸上,也没能消融眉宇间的薄霜。   他双手抱在胸前,微侧着头看着面前瞠目结舌的高调男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知道我这双鞋多少钱吗?”   “有病吧你,”高调男生回过神,不由大怒,“自己脚伸那么长不是欠踩吗?”   “别甩锅,”陈林虎说,“你要会好好走路,至于绊我脚上吗?”   这种言论和逻辑近乎厚颜无耻,让同桌的几位307成员张大了嘴。   陈林虎这人是不太好相处,长得凶,脾气差,还不怎么爱搭理人,很难快速融入小团体,但几天一起挨教官嘲讽的军训生活下来,其余几人已经渐渐接受了陈林虎这个设定,发现熟了之后陈林虎的部分缺点逐渐转为优点——至少话少省心。   没想到在陈林虎已经烂到家的出厂设置里,还有“不要脸”这个附加。   高调男被这歪到好望角的言论气笑了:“那你想怎么样,赔你双鞋?”   “行了,快走吧。”跟他一道来的女生已经烦不胜烦,也看出陈林虎有点儿故意,拉了男生一把。   “走什么走,”男生甩开她的手,“我非得说道说道。”   “不用赔,”陈林虎从桌上扯过两张餐巾纸,“你给我擦擦鞋。”   如果说之前陈林虎的态度是毫不讲理,那这会儿他就已经晋升为傲慢不逊,从头到脚都褪去了平时装出来的那点儿稳重,眼神里的桀骜藏遮掩不住,眼睫下是锋利的光。   张训光从他那靠在椅背上的坐姿就感到散发出的浑劲儿,简直是恨不得在脸上写上“瞅你咋地”的典范。   几人的骚动很快吸引了书吧其他客人的注意,高调男把面子看的比命都珍贵,一张脸憋得青紫,没搭理一道来的女生的劝解,伸手就要去扯陈林虎的衣领:“你他妈找打吧?!”   一直旁观犹豫着要不要吱声的307其余人急了,周壮壮从座位上窜起来:“陈林——”   最后一个字还没从嘴里溜达出来,高调男的手腕已经被陈林虎握住,猛地往下一按,高调男的手被“咣”的一声砸在桌上。   陈林虎站起身,还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奇大,男生疼得咬牙,却因为手被陈林虎按着,不得不前倾身体保持平衡。   周壮壮立马又坐了回去,并且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书吧里一下炸了锅,四下皆是嗡嗡的低声议论,连已经走出门的丁宇乐都又拐了回来,伸着头看。   张训见再闹下去真得打起来,急忙给武月使了个眼色,两人往骚动的中心走过去。   “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我现在松手,你道声歉,这事儿就翻篇了,”陈林虎在男生耳边低声道,“要么现在出门,比划比划。”   男生的脸色几经变化,腮帮子因为咬牙而鼓起。   刚才陈林虎坐着还没发现,现在他站起身来,跟坐小山似的,压得人心生畏惧。   一开始的恼怒和不忿此刻都在陈林虎的影子盖下来后弱化,取而代之的是衡量过后滋生出的怯意。男生看着陈林虎,不善的目光闪闪烁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陈林虎根本不介意他说与不说,讲完后干脆利索地松开手。   高调男迅速直起身,刚才还是他俯视陈林虎,这会儿立场倒换,他倒成了仰视的那个。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高调男身后的女生已经因为觉得丢人而连着捅了他好几下,高调男才抽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行,知道了,误会而已,我……”   后边儿的声音因为过于含糊而没听清。   “啊?”陈林虎低眼看他。   高调男吸了口气,语气冰冷地又重复一遍:“对不起,行吧?” 第17章第17章   陈林虎回家什么也没拿,就带了个速写本和两根铅笔,都扔在张训小电驴的车篓里,连军训时穿的迷彩裤都没换,风风火火回了文化宫家属院。   老陈头没料到陈林虎这个时间回来,正跟家属院的老几位坐在理发店门口的路灯地下唠嗑,主要是针对邻居廖大爷本周下跳棋的战绩发表一些看法。   七八点正是这帮老年人晚间发布会的时间段,各自端着泡了各式茶叶的保温杯,拿卫生纸垫上两把炒花生米,老陈头的光头在晚上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唾沫星子溅出去二三十厘米。   “赢两盘就跑这像话吗,”老陈头正讲到激动的地方,“赢了就回家,有什么好回的,你儿子那么老大了还用你回去盯着?我孙子那么好看我也没说天天拴裤腰带上看着啊,哎对了,我跟你说了没,我孙子有一米八三,好家伙,我寻思这也算半个巨人了吧,哎你知道吗,我孙子画的那叫什么……什么插画还是什么的,神了,真的,你别回你家了,你下回来我家看吧,哎你知道吗……”   廖大爷跟老陈头住了几十年的对门,总是在想按老陈头这个说话频率,嘴皮子怎么还没给磨破,难道真是铁打的吗?   张训跟陈林□□着小电驴到场时正听到老陈头慷慨激昂的吹嘘,廖大爷皱着眉缩着手不吭声,主要是因为脑梗影响了语言系统,说话也说不清,只能靠目光一遍遍刺杀老陈头。   “赶紧下车吧半个巨人,”张训说,“你爷再吹下去,廖大爷今天晚上就得被120拉走。”   陈林虎屁股都还没来得及从后座挪开,赶紧先喊了声:“爷。”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老陈头见着自己正尬吹的主角登场,也是一惊,“哟?头发剪了?这刘海儿自己拿刮胡刀给剃的吧,是够磕碜,幸好长得一表人才,不然走过来我都不敢认。哎呀张老师,你怎么又驮虎子回来啦?”   “顺路。”张训笑道。   旁边廖大爷听他这嘴跟机关|枪似的又开始扫射,看向陈林虎的目光中含有千言万语。   平时廖大爷说话不太方便,时不时会用纸笔写字儿跟他儿子嘱咐事儿,这会儿儿子不在,廖大爷一门心思地看着陈林虎。   陈林虎看懂他的诉求,从车篓里拿自己的速写本翻到空白页,又连着铅笔一起递给廖大爷。   只见对方哆哆嗦嗦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写完对着老陈头举起来,上书:闭上你的狗嘴!   最后那个感叹号还加粗了一遍。   骂完老陈头,廖大爷心满意足地又合上速写本还给老陈头他孙子,并且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嘉奖。   张训看着陈林虎捏着速写本尴尬地站在他爷和廖大爷之间,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们乐得拍腿大笑,还你一把我一把的搓搓陈林虎。   和张训融入这个老家属院的方式不同,陈林虎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老年人们的热切欢迎,虽然这个欢迎他自己可能并不怎么想要。   “你咋骂人呢?!”老陈头觉得文化人干不出来这事儿,“明天我再好好批评教育你,老廖,年纪大了思想可不能退步啊。”继而朝陈林虎和张训一挥手,“走,孙贼们,回家。”   张训心想,您就差骂我脸上了。   “走啊,”陈林虎似笑非笑地回头,“没听着喊咱俩吗。”   他头发剃短了,在理发店白炽灯的光影下勾出一圈硬硬的刺边儿,嘴角翘起一个有点儿痞子的弧度。   张训认命地推着小电驴跟他一起走:“你也没讨着好,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   陈林虎一想也是,顿时兴趣缺缺,两位孙子低着头跟在老陈头身后灰溜溜地钻进三号楼的小道。   “都吃了没?”老陈头问,“中午还有剩菜,饿了能热热。”   见两人纷纷表示吃过了,还把张训从书吧拿回来的面包上交一半,老陈头对张老师这种在工作岗位上连吃带拿的行为表示了鄙夷,但笑纳了这份儿贿赂。   “刚好,我还正要完成你爸下达的任务,”老陈头拿着面包絮絮叨叨,“他让我旁敲侧击地问问你的私生活,有没有惹事,又刮谁大耳帖子了没,最关键是谈没谈恋爱,说你搞不好又因为什么什么破事儿给自己脸上多道口子……”   “陈大爷,”陈林虎忍无可忍,“这才开学小半个月,相亲都得走个过场再说吧,我是进校园,又没进世纪佳缘。”   张训笑道:“你爸还挺关心你。”之前二十四小时打了仨电话的事儿他还记着呢。   这话说完,陈林虎的表情却淡了下去,没接张训的腔。   察觉到这微妙的情绪变化,张训多看陈林虎两眼,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美式到底也没给老陈头喝,这玩意儿大晚上喝多了睡不着,张训都给拿走,留给爷孙俩两杯半凉的奶茶。   几天没回来,屋里变化不大,陈林虎换鞋的时候老陈头还在叨叨:“虎子,你说你爸是不是上年纪了,唠叨的很,光你脸上那疤他都骂了三四遍不重样的。”   “骂什么?”陈林虎踩着拖鞋进屋,把奶茶递给要喝的老陈头,面包放进冰箱。   “记不得了,反正什么‘自作自受’‘不知悔改’‘恬不知耻’……就四个字儿四个字儿的蹦呗,”老陈头掀开奶茶包装盖,仔细观察,又闻了闻,才谨慎地抿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砸吧砸吧嘴,“我都没问过呢,你那疤怎么划上去的?”   陈林虎被老陈头转述的陈兴业的四字攻击搞得略有不耐:“我自作自受划的。” 第18章第18章   “干嘛?”张训见陈林虎不吭声,只能自己开口追问,“检修啊?”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没电了,”陈林虎也没想到自己来的时间点这么微妙,半垂下眼低声解释了一遍自己敲门的原因,“我家热水器坏了,想问问能不能在你这儿洗个澡。”   张训扒了扒头发:“行啊,你带换的衣服了没?”   本来就是先上来问问情况,陈林虎当然是什么都没带,被张训提醒才想起来,赶紧又回去拿。   张训见他又从楼梯上往下跳,把正往上走的住三楼的老太太吓得“哎呦哎呦”直叫,不得不大声道:“拿衣服就行,洗发水什么的不用拿。好好走路。”   三单元的灯都让张训给喊亮了,陈林虎不以为然地小幅度摇摇头,但最后几层台阶还是以正常的方式走到了底。   等陈林虎拿好要换的衣服回到二楼,张训才又给他开了次门,让他进屋。   “我才洗一半儿,头发都还没打泡沫呢,”张训边说边往厕所走,“你先等会儿,我洗完再轮到你。”   陈林虎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异议,按照张训的嘱咐在卧室等他——客厅的沙发这回真让张训的猫吐上边儿了,坐垫已经拆了等待清洗。   卧室跟上回来时一样,张训的笔记本电脑上依旧是工作文稿,只是桌上摞了几本查资料时用的书。   陈林虎在书架旁站了一会儿,目光从最上层往下游移。   跟摆洗漱用品的习惯不同,张训摆书的方式非常随性,人文社科类能塞进通俗小说里,哲学和心理学那一排里放了好几本翻得破破烂烂的漫画,整个书架简直是一碗思维混乱的乱炖大锅菜。   下面几排大部分都是漫画,陈林虎弯腰看了会儿,干脆坐在地板上抽出来两本来看。   张训看书的口味很杂,看漫画的时候也差不多,除了陈林虎经常看的几本少年漫外,还有几本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小众漫画。   陈林虎饶有兴趣翻了两页,发现内容还挺有意思,是内容平淡但会引起读者共鸣的生活向漫画。   作者的画技并不怎么高超,胜在分镜节奏舒适,陈林虎正看到作者画的一只长得跟留了个中分头似的猫偷主角挂在院子里的腊肠时,后背好像被什么蹭了一下。   肉肉的但温暖的触感,毛茸茸地扫过陈林虎的后腰,陈林虎一个激灵,放下书向后看。   张训养的那只肥猫眼神不屑地从他身后扭出来,对陈林虎一惊一乍的行为非常瞧不上眼,尾巴梢拍过陈林虎撑着地面的手臂。   “虎……”陈林虎头一回跟猫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下意识想喊它的名字,又觉得这名儿他实在是喊不出口,于是临时改口,“猫,哎,猫。”   事实证明你对一只猫喊“猫”的效果,和你对人喊“人”一样,不仅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成神经病。   橘猫头也不回,绕过陈林虎直奔床底,在下面一阵扑腾,推出一个小竹篮。   陈林虎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刚来那天从他家窗口吊下的那个竹篮。   橘猫似乎对这个竹篮非常中意,抱着又啃又挠,顶着恶霸脸干拿脑袋蹭竹篮边儿的挫事儿,但陈林虎伸手想分一杯羹看看竹篮时,猫爪又精准飞快地拍开陈林虎的爪子。   “啧,”陈林虎缩手缩得够快,没挨到,“凶玩意儿。”   败者的碎嘴不值得同情,橘猫理都不理,继续用竹篮磨爪子。这竹篮周围一圈毛边儿,估计都是它给挠出来的。   厕所里传来“凶玩意儿”的饲主的声音:“陈林虎?”   陈林虎跟猫同时支棱起脖颈看向声音方向,陈林虎回道:“啊?”   “你硅油过敏吗?”张训的声音隔着道门板,有点儿含糊,“我才想起来我洗发水含硅油的。”   陈林虎长到这个年纪,洗发水从来都是买到哪个用哪个,头回听说还有硅油不硅油的,心想可算是遇到个讲究人,迟疑道:“不过敏吧。”   厕所里的张训没听到他略小的回答,想起来自己还有瓶新买的洗发水放在洗手池下的柜子里,就关了淋浴头去找,正准备弯腰,脚底下打滑“咣当”撂在了地上。   张训倒下前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是,真该多加点钱买双防滑的拖鞋。   厕所里的动静跟天塌了似的,陈林虎跟着跳了起来,边往厕所走边问:“怎么了?什么动静?”   张训的后脑勺磕在了墙上,整个人都晕了一瞬,下意识说了声“摔了”,听到陈林虎已经走到门口时才回过神,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一句“别开门”跟陈林虎拉门的动作同时发生。 第19章第19章   陈林虎对自己额头上这道疤的感觉除了不适应外,还有一点儿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耻辱。   他从小学时能跟高自己一个头的要保护费的初中生干架开始,身上就没缺过伤口,有的疤甚至还从十一二岁到今天都还没彻底消除。   林红玉跟陈兴业对此头疼不已,但老陈头认为只要不是欺负人留下的疤,那就是男子汉的象征,所以每回陈林虎放暑假,老陈头都得笑眯眯地拍拍他新添的“小勋章”。   在陈林虎年幼时的记忆里,老陈头粗糙的手指总是带着柔软毛刺般的触感,小陈林虎觉得他的“拍拍”带着安慰和表扬,还有点儿深藏其下的心疼。   可能是因为这样,陈林虎往往会把自己是怎么留下的疤跟老陈头好好说一说,老陈头听得热血沸腾,手劲儿能把他腿拍断。   年纪增长后这些有点儿幼稚的习惯当然也逐渐消失,但陈林虎却因此对“这个疤是好是坏”有了自己的一套判断准则。   在这套准则里,额头上的这道豁口处在非常微妙的灰色地带,陈林虎自己照镜子时会觉得碍眼,甚至羞于向到现在还会用“小勋章”理论来哄他的老陈头启齿。   好像有什么潜藏在这小小的缝隙里,陈林虎不喜欢看,也就尽量不去提起。   以己度人,陈林虎能理解张训刚才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个扯平的办法,撩开刘海儿又往前倾斜了些身体,对张训道:“就这一次啊。”   陈林虎垂着头,因为角度的问题看不到张训的脸,只能瞧见对方扭过身,沉默一会儿,他感到张训的手带着暖暖的热度伸过来。   跟之前猝不及防被张训搓过撞红的额头不同,这会儿陈林虎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靠近,陌生的温度让人想下意识地缩起脖子,陈林虎忍住了没往后挪。   张训的手在靠近额头的时候顿住,等陈林虎都准备抬头看时,一个脑蹦敲在了他的额头上。   “幸亏你长得不好惹啊,”张训叼着的烟笑得直抖,“不然容易被人骗的裤|衩都不剩。”   陈林虎被弹了个措手不及,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张训。   “跟你说,”张训的手又做出个要弹脑蹦的姿势,“出门别跟陌生人走,大街上坏人多知道吗?”   陈林虎“啧”了一声,拍开张训的手:“占便宜还想占两回的也不是好人。”   “确实啊,”张训忽然严肃道,“但是你说要扯平才行,你再让我弹一下,就真扯平了。”   他不笑的时候有点儿像换了个人,嘴角垂下,硬朗的五官线条锋利,烟的影子在削尖的下颌上拖出一条做旧般的痕迹。   陈林虎本来就不大会看脸色,在这个变脸的过程中搞不清状况,犹豫犹豫,又撩开刘海儿道:“行吧。”   张训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撂开往他腿上蹭的肥猫,两只手一块猛地搓了一把陈林虎狗啃一样的头发。   “我都说了你迟早得被骗的裤衩都不剩,”张训在陈林虎目瞪口呆的表情里大笑道,“你到底怎么长得啊陈林虎,没被人骗过还是死性不改啊?”   等搓完了张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胆大包天,甚至不自觉联想到捋虎须的壮举,僵硬地看了陈林虎一眼。   陈林虎还没从上当受骗的震惊中回过神,瞪着眼跟看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一般看着张训。   他白皙的脸皮在这一通乱搓下浮起一层几不可见的粉,像裹着豆沙馅儿的糯米糍粑,但这个糍粑半点儿笑影也没,一双眼透着不可思议又尖锐锋利的亮,眨也不眨眼地盯着张训。   张训被这像是要把他给解刨了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凉,他像模像样地放缓了手上的力道,大着胆子左右掰了掰陈林虎的脑袋,咳了一声,欣赏地点头道:“看这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就是这疤长了点儿,怎么划上去的来着?”   问完张训立马就后悔了,深觉脑子糊涂,之前段乔和老陈头提起这一茬时,陈林虎很明显回避了这个话题,张训这一顺嘴就顺到了这上边儿。   陈林虎没吭声,气氛尴尬且微妙。   一股橘子洗发水的味道因为两人凑的太近而愈发明显,平时用习惯的气味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张训仿佛被熏得头晕脑胀,更加糊涂,半句变通的话也说不出口,讪讪地移开手:“也可以不说,一切好商量嘛。”   他故作镇定地用撸猫掩饰自己的慌乱,橘猫受不了他蹭完陈林虎洗过的头发后半干不湿的手,挣扎着从魔爪下逃生,狂奔向陈林虎,猪突猛进地蹭着他的小腿窜过,一溜烟顺着陈林虎身后开着的门缝钻了出去,远离这个令人和猫都很尴尬的场地。   陈林虎没料到被猪攻击,下意识想后退,小腿让那个肥硕的身体一挤,干脆向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猪的神来一撞打断了陈林虎小刀一样割张训脸皮的目光攻击,陈林虎坐在地上,跟张训大眼对小眼。   “你也是知道的,”张训替自己的爱宠打圆场,干巴巴地笑了笑,“这片儿的街霸嘛,你应该跟它有共鸣啊。”   张训开始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出现了问题,已经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是哪里有雷往哪踩。   陈林虎在张训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懊恼,从他舔嘴角的动作看出局促,忽然没那么想给这人来一拳,而是笑了。   “你紧张的时候说话不过大脑。”陈林虎坐在地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本正经道,“幼稚。”   他终于从跟丁宇乐一样被搓头的屈辱中扳回一局。   张训张着嘴看陈林虎跟作报告似的神态,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你语气里有点儿得意呢?” 第20章第20章   陈林虎惊讶的发现张训此人简直是厚颜无耻。   “什么意思?”陈林虎看着还在搓手的张训,“你还想占我第三回便宜?”   张训被他这谴责流氓一样的语气搞得十分愤慨:“我这不是正克制呢吗,实在是你这人……”他把一系列形容词咽回肚里,请求外援,“虎哥!”   说着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抽出一根猫条,捏在手里发出包装袋摩擦声。   门外的肥猫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在听到猫条包装袋摩擦的声音后几乎没过半秒,不苟言笑的胖脸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张训撕开猫条挤出一点儿,边让肥猫“呼噜呼噜”地舔,边从脑壳到屁尖儿地一顿搓,缓解自己的手痒。   陈林虎见不爱搭理人的肥猫竟然呼之则来,略有惊讶:“它怎么跟狗似的。”   “也就是它听不懂人话,不然现在早挠你了,”张训边挤猫条边道,“这是习惯了,听到爱吃的东西的包装袋声就撒腿跑,跟你听见上课铃就一激灵是一个道理。”   陈林虎心想你这比喻也不大对劲啊,眼睛却盯着张训撸猫的动作没移开。   “你怎么跟盯梢似的,”张训觉得自己现在对陈林虎这种视线有点儿过于敏感,“摸摸吗?”   “什么?”陈林虎没反应过来。   “猫啊,不然还有什么,”张训莫名其妙,“撸猫,一种让人解压的行为,虽然偶尔会给猫增压,但只要定时上供投喂,猫会大度地原谅你的。”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应该会。”   后面三个字让肥猫在陈林虎眼里多了几分忍辱负重的意味。   “动物,”陈林虎说,“都怕我。”   “虎哥不会,”张训说,“放心吧,它一般只是瞧不起你。”   陈林虎觉得这两种情况都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张训冲他一招手,陈林虎不知道怎么着,就真的往前挪了一寸,僵硬地伸出手,快速地扫了一下肥猫背上的绒毛尖。   “你搁这儿描边儿呐?”张训笑得不行,“过来,来我这儿。”   陈林虎顿了顿,难得没反驳他喊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往张训那边儿挪了挪。   “拿着这个,”张训把猫条塞进陈林虎手里,“慢慢儿挤,它舔光了再挤。”   猫条只撕开一个不算大的口,很有些拴在驴头上的胡萝卜的意思,肥猫顺着猫条的转移就挪了头,舔了两口意识到不对劲,狐疑地看了眼陈林虎。   “它瞪人啊。”陈林虎惊奇。   张训忍住笑:“没事儿,继续,它属于那种有奶就是……”临时改口,“有粮就是爹的类型。”   新爹陈林虎浑身僵硬,机械性地一小段一小段往外挤猫条,估计是因为这样,肥猫把他默认成了自动投食机,短暂的不情愿后接受了这个现状,两只前爪按在陈林虎盘着的小腿上,伸长脑袋吭哧吭哧地吃。   “光喂不摸这像话吗,”张训坐在一边儿看不下去了,“你另一只手干嘛用的,保持身体平衡吗?”   陈林虎被他挤兑得够呛,皱着眉看一眼张训:“没有培养感情,不好摸吧。”   “猫条就是感情,”张训探身抓住陈林虎捏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掰开了指头轻按在肥猫的后脖颈,“感情到位了就能摸。”   陈林虎原本因为紧张而攥紧的五指被张训卸开,带着他去触碰毛茸茸暖烘烘的事物。   他照着张训的指教,指尖儿划拉了几下肥猫的后脖颈。   可能真是猫条到位了,虎哥对陈林虎胆大包天的小动作没有多少反抗,抖了抖耳朵,宽容了投食机的这点儿小癖好。   “手感好吧。”张训双手撑在身后,懒懒坐着看陈林虎手笨的似脚一样的动作,有点儿好笑,但又觉得这种笨拙在老是一副“我什么都干得了”的模样在陈林虎身上十分罕见,笨拙就不是笨拙了,像是猛虎跟小喇叭花狭路相逢后的小心翼翼。   陈林虎逐渐胆儿肥,用手指尝试性地挠了挠肥猫的耳朵,抬起头跟张训露出了个笑。   笑得跟发现新大陆似的。   张训撑在身后那只刚掰开过陈林虎的五指的手慢慢腾腾地收紧了,忽然感觉自己刚才的那句“感情到位了就能摸”显得有点儿流氓。   “那个被欺负的学生,”张训脑子里一团乱,嘴就跟没了把门似的不自觉道,“后来怎么样了?”   说完就有点儿想咬舌的冲动,张训看着陈林虎翘着的嘴角缓慢落下去一点儿,开始真情实意地把陈林虎说他紧张的时候说话不过脑子的事儿当做重要问题来考虑。   “没再联系,本来也没怎么说过话。”陈林虎用手指尖挠着肥猫的脖子,淡淡道,“那之后他就回家自习了,不过听我一跟他以前一个宿舍的哥们儿说高考发挥还行,考上的学校还不错。”   张训从话里捋出来个信息:“男的啊?我还想着你是不是英雄救美了呢。” 第21章第21章   一旦习惯了大早上在各种各样老歌里醒来,老陈头的破收音机就变得跟起床号差不了多少。   陈林虎做了一晚上穿梭星球的梦,“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的歌词把陈林虎拉回地球,压在胸口的书滑掉在地上,他眼还没彻底睁开就赶紧伸手去捞,闭着眼拍了拍从张训那儿借的书,以免蹭脏或者撞塌了角。   慢腾腾的敲门声响起,夹杂在老陈头的晨起训练曲里,跟打鼓点似的一唱一和。   陈林虎喊了几声,陈大爷都没反应,他只能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可能是因为敲门的动静慢吞吞,陈林虎莫名想起张训,算一算,这位仁兄估计也快输够一顿早饭的棋局数了,这会儿很有可能又是奉命来送水煎包和豆沫。   想到这儿,陈林虎下意识抹了把脸,想先去厕所洗把脸,又怕门外的人等太久,站在原地脑内挣扎了短暂的一秒,最终靠双手确认了脸上没什么口水印之类的痕迹,才走过去一把拉开门。   “你又输给……”陈林虎边开门边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剩下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   廖大爷穿着身像模像样的睡衣,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巴掌大的保鲜盒,见开门的是陈林虎,原本没好气的脸上露出个笑,嘴角歪到一侧。   他那个面黄肌瘦看起来有点儿病歪歪的儿子站在旁边:“你爷,爷,爷爷呢?我爸给他,给他送点儿腌韭菜花。”   估计是因为非自愿担当解说任务,廖大爷的儿子看着不怎么高兴。   “在院儿里。”陈林虎说,“我去喊。”   廖大爷大摇其头,并且连连摆手。   “算,算了,”他儿子翻译,“见不着,心情,情,还好点儿。”顿了顿,又加了句,“这是,我爸的意思。”   这父子俩一个嘴不利索,一个干脆说不出话,平时在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交流,八成是靠血脉感情建立起的脑电波沟通。   廖大爷把手里的小保鲜盒塞陈林虎手里,指了指自己的嘴。   “让你多,多吃点儿。”他儿子说,“这么,这么咸,他家又不缺盐……”   后半句是给廖大爷说的,说完后背就挨了一巴掌。   陈林虎第一回接到领居家自己做的腌菜,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老陈头私藏的几个老式面包拿出来作为回礼,只得扭头再次朝小院儿大喊了一声:“陈明理!”   廖大爷跟听到了什么脏话似的皱起脸,扯住陈林虎的胳膊,竖起一根手指,警告性地摇了摇。   “他正,正害臊呢,”他儿子挨了一巴掌后,已经决定不把他爹的老脸当回事儿,报复道,“昨儿晚上,昂,上不是跟你爷吵了几嘴吗,有点儿心,心虚。”   陈林虎想到自己速写本上力透纸背的“闭上你的狗嘴”,了然地点了点头,绷着脸严肃地安慰道:“算不上吵架,您这嘴也没赶上趟。”   “嗯,”他儿子瞥了陈林虎一眼,“可,可不是么,哎,你说话习惯是不是跟,跟你爷学的啊?”真是一脉同出的气人。   陈林虎干脆没听出来他这话里的潜台词,因为老陈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了。   “老廖!”老陈头大吼道,“老廖!你看你来怎么不喊我呢,你这人就是内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不行,现在社会人人都能发言,你不发言就跟憋坏似的,反倒是一写字儿就全他娘的在骂人,真不像话!”   廖大爷扭脸就想走,但老陈头又把他喊住了,从陈林虎手里把那盒腌韭菜花拿走,对廖大爷露出胜利后的笑容,仿佛已经宽容大度地接受了廖大爷的道歉。   士可杀不可辱的廖大爷被他儿子推着回了家,他儿子不满地嘀咕道:“都跟,跟你说了别跟对门玩儿,你怎么老,老上赶着找气儿受呢……”   “老廖!”老陈头的声音全楼洞都听得见,“一会儿下跳棋啊!”   对门“咣当”一声把防盗门给带上了。   老陈头抱着腌韭菜花,兴高采烈地回屋去记账——他有个账本,用陈兴业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个碎嘴记录本。   等他走了,陈林虎才朝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走不走了?”   隔了一会儿,张训的脑袋从扶手后边儿探出来,对着陈林虎露出个笑:“少房东,陈大爷回屋没?”   “回了。”陈林虎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你又输够一顿早饭了?”   “胡说,”张训下着楼梯说道,“还差一盘呢。”   所以他选择了避战,陈林虎有点儿想笑。   张训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估计又是熬了个小通宵,这会儿手里夹着几本书,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烟晃晃悠悠地下楼,跟走在棉花上似的飘。   其实陈林虎一直没搞清楚张训除了在书咖打工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光是看他每天早上活死人一样的状态就觉得累。   但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儿,陈林虎又觉得打听这个显得非常八卦,于是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儿:“你今天上午也去上班?起这么早。”   说完这句话,陈林虎突然发现自己学会了在语言方面急转弯。 第22章第22章   速写本已经画完了三分之二,翻阅的时候感觉非常奇特,跟读书和看绘本漫画之类的感觉完全不同。   张训有点儿新奇,拿着陈林虎不离手的速写本似乎就跟拿着他的日记似的,从他的角度看到了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物和风景。   书咖养了小半年还蔫头巴脑的文竹,客人的坐姿,衣褶,用铅笔单一的颜色区分的光影明暗,街道上走过的戴帽子的人,遮阳帽都有好几种。   不过张训还是会时不时地翻回画着眼神凶恶的猫的那几页,光是看虎哥肥壮的身形就觉得够乐的。   陈林虎坐在椅子上,4B铅笔在他的指缝里翻来倒去。   他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往速写本上画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从高中那会儿他从一个画室女生的速写练习背面看到她画的果男拥抱图后,每回交作业他都得确认一遍自己有没有在速写纸背面画点儿别的。   但速写本是比较私人的东西,陈林虎经常在上边儿乱画一气,画风经常在魔幻和写实之间切换。   “看完没,”陈林虎终于开口,盯着张训的脸,“也没画什么。”   张训嘴里含着薄荷糖,糖球把他的脸颊顶起一小块儿:“画挺好的啊,我还没翻完呢,你看我家里的书的时候我没催你吧。”   陈林虎也不知道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还是没从张训的语气里听出古怪而放心了,只是抿起嘴唇继续转铅笔。   “真的不错!”武月也附和,凑到张训身边一起看,“在书咖画的这几张要让老板看见,肯定得问问能不能给他,让他贴书咖那个顾客留言薄里了。”   “那不行,”张训笑道,“这是他画的‘书’,撕了像话吗,那不就缺页漏页了吗?”   这比喻让陈林虎觉得张训还真不愧是前人民教师。   门口挂的铃铛响了一声,有客人进门,扫了一眼没看到柜台里的员工后径直往里走,边走边道:“你好?我想点单——”   张训跟陈林虎都抬头去看,两边儿一对上视线,都愣了愣。   “哎,你不是那个,”进来的女生指着陈林虎,“那个,虎……虎……开学那天在新生报到处,你差点儿跟人干架嘛不是?”   陈林虎想起来了,这是当天在报到处帐篷里的那个学姐。他点点头:“陈林虎。”   “对,对,”学姐又对着张训笑了笑,“你是陪他报到的,他哥哥是吧,我说当时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现在才想起来在这个店见过。”   一个想遮掩的谎言总是会被数次提起,“他哥”张训头都不敢往回扭,深怕“弟弟”小刀一样的目光把他的脸皮戳烂,只干笑道:“点单是吧?稍等,我现在过去。”   “不急,反正我也得等人。”学姐拎着包往这边走,边找座位边扫过张训手里的速写本,惊讶道,“哎呦,这你的速写本吗?现在想在书咖打工都得有这技能啊?”   武月边拿菜单边笑道:“那门槛也太高了。不是,是他的。”她指了指陈林虎。   “是吗?”学姐把包随手放下,也站到张训身边儿看,“挺不错的哎。”   张训笑着把速写本递给她,自己跟武月一起去柜台准备东西。   他把速写本松开后,陈林虎莫名有点儿松了口气,绷直的神经略微放松。   “你平时就随手随地的练习啊,”学姐翻了几页,见上面一些边边角角还有摘抄的一两句诗或者句子,对陈林虎笑笑,“我记得你是在数媒专业是吧?”   因为开学那会儿跟周壮壮闹了那么一出,陈林虎对这个学姐也不算陌生了,点头答是。   学姐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过几天系学生会就招新面试了,你有兴趣进宣传部吗?”   陈林虎愣了愣。   “我叫童翡,军训时候你们不是都写过几篇要交上来的稿子嘛,”学姐自我介绍,“都交到我们宣传部那儿了,我看过你的,你们宿舍还有个男生,写的也不错。宣传部的主要负责一些新闻稿、文艺活动策划之类的工作,我觉得你专业能力挺好的,有打算进学生会吗?”   童翡人长得跟邻家姑娘似的温婉,说话却很爽利。   他们坐的地方离柜台不算远,张训听到了个七七八八,觉得这位学姐也算有勇气了,陈林虎光面相都长得不像是那种能在集体组织混的类型。   陈林虎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反应过来后道:“没打算。”   “这样啊,”童翡有点儿泄气,“为什么不进呢?是打算忙社团还是其他什么?”   “都不是。”陈林说完又觉得对态度热情的童翡回答的太敷衍实在不像样,只好又低声解释道,“我不适合集体相处。”   估计是想起开学那天的事儿,童翡没忍住笑了:“其实你……算了,行吧,看你个人意愿,你要是改主意就找我,我手机号给你留下一下,你加我微信。”   这种扑面而来的亲切热情让陈林虎很难说出“我不会改主意”的硬话,只好掏出手机,也没看其他乱七八糟的信息,先应付事儿地把童翡的联系方式加上。   武月一边把奶茶放在餐盘上,一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张训,朝陈林虎的方向扬扬下巴:“你弟还是很可以的嘛。”   “你下回再当他面说他是我弟,我的脸就不能要了。”张训无奈道。   “这有什么,”武月笑的很欢乐,“他年纪本来就小啊。”   张训懒得再跟她解释陈林虎的自尊心的问题,随手擦着柜台,耳边时不时还能听见童翡跟陈林虎的声音。   “再过段时间,系里有个比赛,”童翡喝着奶茶又翻了几页陈林虎的速写本,“具体内容是什么还没敲定,不过有些奖品什么的,你要是不喜欢集体活动,多参加参加比赛挺好的。”   陈林虎对这种事儿还算有点兴趣,因为学习成绩不怎么凸出,人际关系又被他搞的一团糟,所以每年他能让陈兴业稍微满意点儿的大概就只有运动会的战绩,以及学校这种无关痛痒的美术比赛。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脑子发育的不够完善,所以无论是什么绘画比赛他都报名,以至于黑板报和手抄报这种连个证书都没有的项目他也掺和过几脚,后来发现这玩意儿不仅没有意义,甚至连林红玉都觉得有点儿耽误时间后,他才开始学会筛选比赛项目。 第23章第23章   目睹过周壮壮撒酒疯之后,高一等和尚清华对陈林虎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一顿聚餐后除了陈林虎之外的其余三人都不同程度地走路打跌,只有他还能把推倒的易拉罐一个个摆好,让其他宿舍来串门的人换个时间再来。   周壮壮半躺在地上大着舌头说:“陈林虎呢?妈的,他推我易拉罐屁股,真他妈流氓……”   刚说完自己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尚清华把他踹到不挡道的地方,歪歪扭扭地走去厕所。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陈林虎把易拉罐叠成四堆,分别是四人喝酒数量,他自己的那堆比周壮壮的高出一层。   “装垃圾袋吧,”高一等也头晕,想帮忙收拾都有点费劲,“明天去上课的时候顺道扔了。”   “易拉罐先别装,”陈林虎拿出手机拍了个照,一边上传到微信一边说,“等大头酒醒了,帮他认清现实。”   高一等看看已经瘫在地板上准备入眠的周壮壮,真心实意地夸讲陈林虎:“你有时候还挺坏的。”   陈林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夸赞,跟已经晕头转向的高一等一起把剩菜剩饭收拾好,又把在厕所睡着的尚清华抬出来。   一直到快关宿舍门,方清才回来,对着满屋的酒气和地上的易拉罐小城堡皱皱眉,跟洗漱完的陈林虎对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方清挤着陈林虎的肩膀去洗漱。   陈林虎这会儿酒意已经散了大半,脑子运作正常,没有搭理方清的动作,径直走到自己桌子前坐下,在等电脑开机画稿子之前看了眼朋友圈。   他那张“易拉罐战争大获全胜”的照片获得了几个赞,除了高中后桌之外,还多出了张训跟段乔两个名字。   段乔是前段时间从张训那儿要到的陈林虎的联系方式,加了之后照例发表了一篇二百字的小感言,偶尔问问老陈头身体。   除此之外,陈林虎三五不时会从段乔的朋友圈里看到张训的身影,段乔总是半强迫地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张训从家里拖出来感受一下现代生活的美好。   他发完朋友圈后没多久,段乔给了他发了两条信息。其中一条是张照片。   [段乔:巧哎,我跟老张也在聚,下次喊你!这家猪耳朵陈大爷可喜欢吃了,你能打包回去。]   跟陈林虎和张训这种多少有点儿特立独行的人比起来,段小胖简直是热爱生活的标杆,对周围的这帮脑子有点轴的人散发出社会关怀,辐射张训的同时,还辐射到老陈头。   陈林虎对段乔关心他爷这一点挺感激,回了句谢才点开照片看。   一桌的凉菜烧烤,几瓶空啤酒瓶,桌子周围放着塑料的小板凳,露天的路边摊被街灯灰白的灯光映着,远处的地面上还能看到其他桌弹在地上的烟头,背景里后边几桌喝大的男客人们撩起衣服下摆。   张训坐在桌对面,用透明塑料杯喝啤酒,半垂着眼半笑不笑,手里的烟没点燃,他在公共场所很少抽烟,但有夹在指缝或者叼一根的习惯。   估计是从书咖直接去吃饭的,张训身上的衬衣还没换,挽起袖口,露出结实匀称的小手臂和手腕。衬衫领口比平时多松了一个扣,在夜晚的路灯下显出几分随性。   一桌酒菜是重点,但被拍的有点儿模糊的张训像是照片上的吸光点,陈林虎觉得他跟后边儿的那些背景格格不入。   陈林虎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一会儿,才打了几个字发给段乔。   [大虫:张训能喝吗?]   熄灯的宿舍里只亮着电脑屏幕的荧光,陈林虎借着这点儿亮看了一眼放易拉罐小城堡的方向。   社交能力也就算了,酒量方面他起码能扳回一局吧?   -   张训对酒文化没什么兴趣,喝了两口就放下杯子,看见段乔拿着手机正贱兮兮地在笑。   “你是不是又胖了啊,”张训见不得他这样儿,“笑起来肉都在抖。”   “滚蛋,”段乔骂道,“我正回小恩公微信呢,你少烦我。”   张训夹了筷凉菜:“他怎么跟你聊上了?”   “没,刚聊,”段乔把手机别到张训面前,“我发现他这人挺好玩儿的。”   手机屏幕的对话界面,陈林虎发的那句“张训能喝吗”没有表情包也不带语气助词,让张训有点儿捉摸不出他是在认真问还是开玩笑。   段乔的回复是:他是那种过年跟小孩儿坐一桌的水平。   “你能不能说我两句好?”张训无奈道,“我维持一个优秀成年人的形象已经很难了,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他刚说完这句,陈林虎的回复就到了。 第24章第24章   除了脑袋上挨了轻飘飘的一抽外,陈林虎并没有等到张训泄愤的铁拳。   等丁宇乐拿了三张速写纸屁颠地跑回来时,张训已经从卫生间洗完回来了,照例给他的试卷上标了几处红,表情自然,红笔画圈儿的动作依旧潇洒,甚至还给作文评了个分,没半点儿异样。   陈林虎看着张训湿了一块儿的裤脚,可能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把这点程度的打击报复当回事儿,张训照旧光脚随意地踩着地毯,露出的脚面上已经没有铅灰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搓洗时留下的一片红。   没等陈林虎再确认确认他脚踝上那一圈儿铅灰脚链还在不在,张训长腿一伸,把脚塞桌子底下了。   陈林虎抬眼看看他,张训正摸着下巴琢磨几句对话的用词,非常专注,非常热爱工作。   但陈林虎老觉得哪儿不大对劲,但张训好像突然切换到了精英模式,对着电脑连个头都不带动的,中途还接了个微信语音,陈林虎没再找到搭话的时机。   这种微妙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丁碧芳来接儿子才被打破。   丁女士照例在门口换掉自己的高跟鞋,带妆的脸上表情严肃,高扬着下巴走进屋,手里还拎着两个白吉馍跟两杯奶茶,前脚踏进房门,声调就飙了上去:“都动动,坐半天不动弹,七老八十就只能指望坐轮椅玩儿飙车满足运动欲了。”   给她开门的丁宇乐垂着大脑袋跟在她身后,对亲妈的言论选择性无视。   丁宇乐在张训这儿上小自习,丁碧芳每回来领人都得带上点儿吃的喝的,换季偶尔还能带点用得上的东西,自从发现陈林虎也成了上自习的一员,她带过来的东西就成了双份儿的。   “您怎么老带点儿长胖养膘的吃的,”张训起身接过来,“过几天丁宇乐没长肉,我俩往称上一站倒是能出栏了。”   丁碧芳被他逗乐了,压着笑瞪他一眼:“丁宇乐他姥姥姥爷做顿饭恨不得给他把所有维生素都给补齐全,你俩一个光棍一个学生,挑肥的宰还且挑不着你俩呢。”   陈林虎跟着起身,接了自己那份儿道声谢。   白吉馍是丁碧芳下班路上特地拐一老店买的,白饼夹着卤过切碎的五花肉,又额外加了两个鸡蛋,最后在馅上浇一勺卤汁儿,被丁碧芳紧赶慢赶地带回来,还冒着热气儿。   张训伸头看看陈林虎手里的,又看看自己那份儿,咂舌道:“丁姨,你够偏心眼儿的啊,怎么少房东的里边儿加了俩卤蛋,到我这儿就只剩一个了呢?”   陈林虎刚张开要咬的嘴停了,也开始对比俩人的分量问题。   “你那份儿我还让加了豆皮海带呢,好歹也算吃点儿素,省的一肚子外卖垃圾食品,”丁碧芳指挥着儿子收拾试卷画袋,“小陈还长身体呢,吃得夯实好长个儿。”   “他还长个儿啊?”张训说,“他都一米八几了,再高点儿进门都得撞门框上。”   丁碧芳笑道:“二十三,窜一窜,你懂什么。”   陈林虎跟张训站的近,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俩人身高其实相差不多,但陈林虎站直了看着比张训猛上一些。   这动作让张训很想给他一大脖溜子。   自从自己脚脖让这虎玩意儿没轻没重地拽了那么一下之后,张训的心情就跟大雪天跨结冰马路似的,一步一出溜两步一哆嗦地持续到刚才。   始作俑者不仅毫无察觉,还有闲工夫跟他比身高,张训恨得直咬牙:“你挑什么衅,我也才二十六。”   “哦,”整个下午都快过完了,陈林虎终于跟张训又搭上了话,觉得需要把话题延长一下,于是又加了句,“那挺好,这条俗语对你来说已经过期三年了。”   张训看着他:“你要不还是吃饼吧,少说两句,少造点孽。”   虽然没太听懂,但陈林虎跟死了一样的第六感及时复活,在张训看奇行种一样的目光中谨慎地点了点头,不过没吃东西,只扎开奶茶喝了一口。   丁碧芳听得发笑,对张训道:“你跟他较这劲干什么。”   张训也觉得自己幼稚,情商在陈林虎拽脚腕那一下后有下滑趋势,但张了几回嘴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能堆起点儿笑在脸上。   那边儿陈林虎认为丁碧芳说的很对,姗姗来迟的第六感告诉他张训不怎么高兴,至少跟他和其他男的开玩笑后的态度不一样。   还没来得及表示赞同,丁碧芳的下半句又到了:“他才多大,童言无忌啊。”   陈林虎的脸“刷”地黑了,听见张训积极附和:“确实,我们大人不能计较这个。”   丁碧芳觉得张训非常受教,又板着脸叮嘱几句,职场上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也带到了生活日常里,丁宇乐打断他妈下达指令一样的发言,背起画袋拉着她往外走,临走前还记得让张训记得吃饭。 第25章第25章   在核对宿舍人员的这段时间里,陈林虎终于从学生会工作证上边儿得知书咖那个男生的名字,胡炜明。   这次算是大规模突击检查,纪律部部长沈新挨个儿对着床号人名核对,确保无人缺席或者替查的之后,又指挥着几个部员在寝室内转了一圈儿,避免有人使用小电锅烧水壶之类的大功率电器。   307宿舍除了尚清华的衣服挂得跟洗衣店似的有点儿乱之外没别的毛病,部长沈新点点头,跟几人笑道:“行,没别的什么事儿,维持一下卫生,上课之前都收拾干净,校里跟宿管科的来查的时候别掉链子就成。”   校里要求宿舍整洁,系里就得挨个儿嘱咐监督,这也算是学生会不得不做的工作,高一等表示理解:“学长放心,我们一般上课前都打扫干净的。”   纪律部的又给了印着安全守则的纸,跟高一等说了几句。   这些陈林虎都没怎么听清,确认胡炜明的姓名之后就没再回头,对着电脑该干嘛干嘛,胡炜明的视线时不时瞟到他的后脑勺上。   把事儿都都交代清楚,部长沈新带着其他部员往外走。   胡炜明却开口:“你们桌子上太乱了,不说按军训那会儿的标准来,至少也得保持基本整洁吧?”   高一等愣了愣:“乱吗?我们桌上也没什么东西啊。”   他们宿舍本来就缺个人,剩下的几个都还算爱干净,宿舍一天都得扫两回地,多余的东西也暂时都堆在空床位上,所以整个宿舍显得井井有条。   “怎么不乱,”胡炜明的音调高了起来,好像对高一等的反驳很不高兴,“你看他这桌子,堆了一片,宿管科的一抓一个准儿,回头又通报给系里,先替你们挨骂的不还是我们。”   陈林虎一听他这跟让鸡啄了似的嗓门儿就头疼,转头正对上胡炜明扬起的下巴,指着的方向刚好是他。   下巴长得四四方方,陈林虎想往上头来一拳。   “今儿不查这个,”沈新站门口微微皱眉,“回头再专门发个消息提醒一下新生这个问题就行,还得查别的寝室。”   胡炜明拿出手机翻了条信息出来给沈新看:“不是我多事儿,部长,宿管科那边儿都通知好几回了,你当时不在学校不知道,我一次□□代到位,也省的来回掰扯。”   他说的振振有词,沈新看完信息,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两眼他。   “要不你先查隔壁宿舍,”胡炜明又说,“我跟他们说说宿管科的要求,一会儿就过去。”   沈新看胡炜明的目光不怎么赞同,但没当众下自己部员的面子,只淡淡道:“行吧,那你多忙一下吧。”   但没让胡炜明自己留下,指派了方清和另外一个新部员跟着学习流程,这才带着其余人去隔壁宿舍。   方清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尴尬,到底没吭声,任由胡炜明在宿舍里又转了一圈儿。   “其实大部分都没问题,”胡炜明微微颔首,“就是桌面得注意,这位同学的就不太合格。”   他指着陈林虎的桌子,其余几人都跟着看过去。   陈林虎的桌位上摆着几本书、电脑、手绘板和外接键盘,看着乱主要是因为一些充电线和数据线,都连在从书桌下的电源插口接到书桌上的一个插线板上。   “哪儿不合格?”陈林虎坐着没动,只看着胡炜明,语气没什么起伏,“没摆薯条你看着不顺眼?”   书咖里的那一幕是胡炜明的痛脚,因为陈林虎的那一顿收拾,当时跟他一起去的女生转脸就把他联系方式拉黑了。   没想到都到这会儿了陈林虎还敢跟他提这茬,胡炜明先是脸色一僵,继而冷冷道:“首先书得摆好,随手一堆算怎么回事儿呢。”   “我们出宿舍前会摆好,”尚清华嘲讽道,“按你这标准,我们在宿舍干脆就别说话了,不然唾沫就得落地上,影响卫生。”   其余几人也都认出胡炜明,气氛有点儿凝固。   “书摆好,”胡炜明当没听见尚清华的后半句,继续说,“其次就是插线板,宿管科要求上说了,一切能引发火灾的安全隐患都得禁止,你插线板要是起火,全楼都得跟着遭殃,明不明白。”   陈林虎抱着胳膊,扬扬眉毛。   跟他相处的时间长一些的307的人看他扬眉就心慌,高一等赶紧道:“这能算安全隐患吗?”   “其他人都用插线板啊,”周壮壮不服气,“也没见宿舍楼化成灰。”   胡炜明哽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除了陈林虎之外其他人也不听他的,皱起眉口气严肃:“那不一样,别人用的是正规厂家出产的,他这个不上档次,质量不行。”   “学长,你不识字儿吧,”尚清华语气凉凉地把陈林虎插线板上印着的牌子读出来,“这牌子你都不认识啊。”   “一看就是山寨货。”胡炜明斩钉截铁道。   陈林虎上窜的火气这会儿反倒因为窜的太猛而有点儿回不过神,听到胡炜明这话,差点儿没忍住笑了。 第26章第26章   张训熄灭打火机的动作有点儿缓慢僵硬。   他垂着眼,火苗的另一侧陈林虎颜色浅淡的下唇好像被烫上一层红,后边儿那些深绿棕绿的背景都黯淡下去。   烟草的苦涩在口腔蔓延,张训的舌尖不自觉舔了下已经咬扁的烟屁,灭掉火机移开目光,才开口:“你那脚印到底怎么到人家裤子上的,展开讲讲?”   陈林虎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啊?哦。我觉得当面打他可能要惹事儿,就从背后给他屁股一脚。”   于是张训终于从陈林虎毫无演讲天赋的叙述中,了解到胡炜明跟307的一场战争,讲到尚清华把面膜甩在地上的时候,张训已经笑得跟王八蛋没两样了。   “真让人周壮壮他妈说对了,”张训笑得说话都哆嗦,“你们宿舍就是风水不好,能凑齐你们这帮二杆子真是不容易。”   二杆子的领头羊陈林虎对这个评价不怎么乐意:“换你你怎么办?”   “换我,”张训咬着烟笑道,“我一开始就不会跟那个傻逼结梁子。”   陈林虎想起在书咖的时候,张训其实已经把事儿处理完了,就算胡炜明是个傻逼,那也是被张训顺过毛的傻逼,确实是不会发展到屁股跟陈林虎的脚亲密接触的地步。   对这种事儿张训应付的相当熟练,不会因为图一时之快而招来一堆更麻烦的后续。   陈林虎抽着烟,觉得自己这个四条边笔直的方块儿,跟张训这个圆差的确实挺多。   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不过,要是换成我,”张训的声音又响起,“估计这辈子是见不着想揍一顿的人带着我的脚印巡视公寓全楼的美景了。”   陈林虎转头看他,张训估计是又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忍不住再次笑出声:“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一览这种风光。”   “也没什么好看的,”陈林虎这么说着,嘴角却翘起一些,“一歪一扭,碍眼。”   这个“一歪一扭”的细节给张训的脑补增添了不少趣味,张训不得不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夹在手里,以免笑掉了落裤子上。   “你是膈应他本人,所以这种爆笑场景都跟着碍眼,”张训夹着烟的手在空中画了条干脆利落的线,“你这人看世界,不是黑就是白,灰色地带估计能把你给憋死。喜好都摆明面儿上,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   烟头红色的那端好像劈开空气,在陈林虎的视线里划出一道着火的线条。   陈林虎其实觉得自己没到张训形容的这个地步,但又找不到反驳的证据,只能反问道:“你不这样?”   灰色地带客观存在,且处处存在,处理得好站得住脚也不代表就喜欢。   张训抽了口烟,含糊地笑了一下:“我不会说出来。”   他的回答好像跟他的声音一样不清晰,陈林虎觉得这可能就跟自己“沉默是金”的人生准则差不多,“不说出来”是张训的准则。   “下回再遇见那个胡什么的,”张训站起身,抖了抖裤子上粘的青草,“先当没看见,他要是不往你跟前凑找不自在,你也别……哎我大腿怎么凉飕飕的?”   陈林虎关于“他要往我跟前凑怎么办”的疑惑还没说出口就咽回去了,眼睛看着张训的裤子,隔了几秒,发出憋笑声。   “我靠。”张训扭身看了一眼。   他今天穿的是条浅色裤子,从屁股到腿窝已经让草地上的雨水给洇湿了一大片,还粘着草跟泥,糊得没眼看。   陈林虎看着张训跟正反扑克一样的正面和背面,笑得够呛。   “起来,”张训踢了他小腿一脚,“你站起来你也凉!”   陈林虎把烟咬在嘴上,站起来在张训眼前坦荡地转了一圈儿:“我穿黑裤子。”   凉的确凉,但外貌形象依旧到位。   张训抖着自己的裤腿,气得想给陈林虎两脚:“我真是脑子笑懵了才跟你一块儿往地上坐,这回好了,围裙也遮不住反面啊。”   “换了吧,”陈林虎想起来张训还得回书咖,“去我宿舍,借你条裤子。”   八公寓在新校区,还有点儿远,张训想到自己反面现在的状况,觉得嘲笑胡炜明嘲笑得有点儿早,但不换也不行,只能接受这个提议:“行,谢了。”   “前边儿有个校车停靠点,坐车过去。”陈林虎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丢给张训,“系腰上,不是凉吗,还能挡风。”   张训接住差点儿兜头罩过来的外套,陈林虎已经走出草地,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的熄烟盒里。   “哎呦,”张训乐了,“你以后要追谁,一定得把这招再用一遍。”   陈林虎没听懂,扭头给了他一个“你还走不走”的眼神。   走走走。   张训其实也没太在意自己得带着一屁股泥走路,但陈林虎的外套丢过来的时候,他没还回去,下意识地抖开,把袖子系在腰间。   外套上还残留着陈林虎的体温,缠在张训的腰上。   张训跟在陈林虎身后,把烟按灭在他的烟头上。   说是校车,其实就是辆电动观光车,像旅游景点几十块钱就能包下来代步的那种。   这会儿不是高峰期,陈林虎和张训上车的时候没什么人,司机收了钱,一脚油门下去,校车用跟张训的小电驴差不多的速度行驶在老校区的林荫路上。 第27章第27章   走进周五早上第一节公共课的阶梯教室,跟走进停尸房也差不多。   307昨天晚上打游戏到凌晨,第二天由周壮壮打头,一行人半闭着眼摸着墙走进教室。   陈林虎因为没参与这种惨败局而还算清醒,还有胃口买了早饭,啃着手抓饼走在最后,像是因为赶时间而边工作边吃饭的赶尸人。   公共课老师照着PPT念了还没二百来字,各位尸体就跟听了镇魂咒似的纷纷倒下。   陈林虎周围已经阵亡了一片学生,307就剩他一个人还醒着刷手机。   朋友圈刷完再刷微博,隔了不到五分钟,又转回去刷朋友圈。   大早上的除了微商,陈林虎的朋友圈屁都没有。   他翻到自己上回发的朋友圈,发的还是雨后校车上看到的教学楼的照片,点赞评论的人数比上次看到时略有增多,但没有张训。   残留在陈林虎记忆里最近一次张训头也不回离开307的背影,不知怎么着总是带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但陈林虎也不是四平八稳的心情,他手机里还有张没传上去的照片,九宫格就传了八个图,剩下没传的那个不是风景。   陈林虎想了想,感觉又有点儿像风景。   只不过不是能随便凑在九宫格里的类型。   张训拍开他手的那一下陈林虎还记得很清,跟拍的力道比起来,陈林虎更搞不懂的是张训后退时的表情。   慌乱,好像还有点儿惊惧。   这表情一闪而过,陈林虎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走眼,想问问怎么回事儿,但几次打开微信点开张训的头像,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询问的由头。   陈林虎漫无目的的刷新着几个软件,一直到下课铃把阶梯教室的一众躺尸人士给锤醒。   “还是趴教室睡觉睡得最快最香,就是睡醒一肚子胀气。”周壮壮一个鲤鱼打挺从座位上直起身,“今天上午就这一门课吧,快快,回去上分,高不成昨天差点儿给我打吐血,今天禁赛。”   高一等无奈地揉着眼,懒得跟周壮壮计较宿舍谁的水平最拉胯。   “我宁可玩泡泡龙都他妈不跟你打游戏,”尚清华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翻着白眼骂周壮壮,“你自己排野人吧,他们嘴臭,骂你我比较放心。我跟高不成去趟东路,下周专业课用的东西还没买,水粉纸也用差不多了。”   学美术就这点儿烦人,时不时就得补货。尚清华还属于那种挑牌子的类型,买纸笔还得专门跑大点儿的画具店。   周壮壮才想起来这茬:“那我也去,前天跑太快画袋摔地上了,最后一根炭笔断了我心也碎了。”   “行,”尚清华拍了拍陈林虎,“去吗虎子?”   陈林虎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应了一声,隔了几秒,抬头问:“去哪儿?”   “东路的画具店。”尚清华拿手在陈林虎面前晃了晃,“没事儿吧你,魂儿怎么不在躯壳里似的,跑哪儿去了?”   “他这两天就这样,”周壮壮对自己的敌人观察的非常到位,“除了画画就是看手机,也就晚上跑步还有点儿气儿,打游戏都喊不动。”   陈林虎把手机塞卫衣兜里:“我脑子有病吗跟你打游戏。”   昨天大病一场的高一等和尚清华看着陈林虎,眼神很委屈。   “你这话要早点说,我跟高一等也不至于大半夜气得睡不着,”尚清华说,“你到底去不去东路?”   要去东路那家画具店就得走书咖那边儿,陈林虎立马站起身:“去,不过我得回寝室一趟,顺道把张训落我这儿的衣服带过去。”   尚清华也跟着起来:“行,反正我们也得把书放寝室。”继而又笑道,“你不是周末就回家了吗,到时候把裤子带给训哥不行啊,非得刚洗完就还。”   “三天两头就跑书咖,”周壮壮说,“比我跑KFC跑的都勤,还他妈跟我说不是哥儿俩,还他妈不给我咖啡打折。”   周壮壮之前追的在甜品站打工的小姑娘最近换了个兼职,改去校门口KFC工作,周壮壮羞羞答答地表示自己最近不喜欢吃甜品了,开始热衷炸鸡跟汉堡,一有空就去KFC吃东西,但因为人怂,所以还得喊上307其他人跟着一块儿壮胆,高一等陪着吃薯条吃得都快吐了。   “又不是他的店,”陈林虎啧了一声,皱眉,“你少烦他,去KFC喝你的可乐。”   周壮壮跟他之间隔了个尚清华,估摸着陈林虎伸胳膊打不着自己,大声道:“我不就说说吗,你急个屁,我哪回不是‘训哥训哥’地喊,除了每次他随手送的薄荷糖之外啥都没白拿过。”   每次,陈林虎眉毛扬起来,还混得挺熟。   307像是一根串儿上的蚂蚱似的,挨个儿站起身,只剩最靠里的方清动作慢半拍,也不吭声。   高一等跟他挨着坐,见方清这样,有点儿尴尬,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也去吧,上回去东路那次你去学生会开会了,也没去成,这回一块儿?”   方清脸上的别扭略微弱了些,从鼻子里发出个“嗯”,收拾好书跟着一道出了门。   也真不是其他人跟方清不来往,实在是说不上几句话,用尚清华的话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说三句往上就不对味儿似的。   自从胡炜明在宿舍闹了那么一出而方清半个字儿都不说后,周壮壮就认定方清投靠了敌对势力,有点儿不怎么待见他。   但毕竟整天都活在巴掌大点儿的寝室,也没什么大矛盾,有什么事儿还算集体行动,高一等喊他,其余几个人也没反对。   回一趟宿舍放好东西,陈林虎把洗好晾干的张训的那条裤子找了个袋子兜住,几个人才风风火火地朝东路前进。   书咖这会儿生意正好,还没走近就已经看见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人。   陈林虎正拿着手机琢磨着给张训发信息说自己过去一趟,胳膊就被尚清华狠狠拍了一下。   “喊你半天,聋了啊?”尚清华朝前边儿扬了扬下巴,“那儿。” 第28章第28章   薄荷的凉味儿直往肺里灌,张训咳得够呛,脑子都跟着乱糟糟,想不出来该怎么回陈林虎的话。   陈林虎见张训咳得两眼都冒水光,急忙伸手拍张训的背:“糖吐了,快点儿。”   他手劲大,张训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刚才的慌乱也给拍散架了,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给给给,”张训把自己兜里剩下的所有薄荷糖都给塞陈林虎手里,“占着你的嘴,少说两句行吧。”   陈林虎感觉自己像是被拿糖打发了,有点儿不乐意,但还是撕开包装袋吃了一粒。   书咖门口人多,张训咳完又拉了陈林虎胳膊一把,把他往旁边儿带,让出门口的路。   这回陈林虎没跳脚,嘴里含着糖挪了挪。   张训见他平移似的往自己这边儿蹭,有点儿想笑,忍住了:“刚才——”   两个字一出口,陈林虎嘴里“咯嘣”一声,把糖给咬碎了。   薄荷的味道更浓,甚至有点儿苦,陈林虎的嗓子又齁又凉,但又不想在张训面前显得太不稳重,抬手下意识蹭了一下额角的疤,挡了挡自己的表情:“啊?”   “……刚才你跟个二踢脚似的,”张训把原本想问的咽了回去,笑了笑,“够野的啊,野生虎了属于是。看把俩小姑娘吓得,一愣一愣的。”   张训没问刚才的事儿是为了什么,陈林虎憋着的一口气又泄了。   俩小姑娘说的是童翡和她室友,陈林虎没太注意她俩的表情,但对张训这说法很不满意,强调了一遍:“她们胆小。”顿了顿,看一眼张训,又加了一句,“你就没吓到。”   “更野的我都见过,”张训比了个指头尖儿给陈林虎,“我见多识广,你这不算什么。”   他说得跟真瞧不上似的,陈林虎又有点儿不服:“比如?”   “比如我刚把虎哥养家里的时候,段乔来家里被挠了一爪子,”张训慢悠悠道,“躺床上又被从书柜上高台跳水的虎哥四脚踹肚,馅儿差点给挤出来。你还没起跳过呢,跟我家里那位大哥还差点儿段位。”   陈林虎一个没忍住,乐了。   “但有一点儿你赢了,虎哥放狠话的时候面目狰狞,”张训的电话响了,他一边儿掏兜一边儿给陈林虎比了个拇指,“你胜在骂人的时候脸也很帅。”   陈林虎咳了一声,挠挠脖子。   嘴里还是薄荷的刺凉,顺着喉管落到胃里,却跟肥皂泡似的被张训的这句话给搓得鼓胀起来,呼哧呼哧地把陈林虎绷紧的神经撑开,让刚才憋的火儿散开。   让其他小小的细碎的,分不清是什么的感觉溜进来。   我还以为刚才挺难看的呢。陈林虎心想,感谢这张脸。   张训不知道陈林虎心里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接了段乔的电话正说着,瞧见陈林虎双手揣在卫衣兜里,边等他打电话边原地蹦了下,脸上还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但张训还是看出野生虎这会儿还挺高兴。   真好哄,夸两句就得蹦。   刚开学那回耍他一下就能从台阶上往下蹦。   就这还说自己稳重呢,迟早都是那种被偷拍放网上,一堆人围着评论“大猫猫”的那号不争气的老虎。   电话那头段乔嚷嚷:“你偷着乐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听见没?”   “你声音跟广播似的,”张训才发现自己在笑,赶在陈林虎扭头看他前收敛一点儿,“我笑你是个移动大喇叭。”   段乔哼道:“我就差拎着你耳朵直接炮轰了。刚才说的你是半个字儿没听清是吧?吃饭啊,烧烤,就小萌她朋友那家店。”   “不是说周六去吗?”张训想起来这茬。   “这不是周六日小萌临时有事儿,得回趟老家嘛,”段乔只得又把刚才说的一长串儿精简后又重复一遍,“问问你上不上晚班,不上就改今儿晚,反正明天就周六,我不上班学校也放假,也能喊上小恩公。”   陈林虎余光瞧见张训往自己这边儿看了一眼,也不蹦了,有点儿纳闷地看着张训。   “我问问吧。”张训捂着话筒,问陈林虎,“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陈林虎点头。   “那就是没事儿是吧,”张训笑了笑,“请你吃饭去吗?”   “你请吗?”陈林虎先是一愣,继而跺跺脚,“吃什么?”   张训:“烧烤,段小胖他对象的朋友新开的店,就在文化宫附近,他俩请客,去不去?要没空也没事儿,我跟他们说一声。”   听到段乔,陈林虎跺脚的动作停了,刚才那点儿没来由的紧张消停不少,看了眼张训带着笑的脸,“嗯”了一声:“去。”   “行。”张训跟电话那头的段乔交代两句后挂断电话,见陈林虎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轻踹旁边儿的小台阶,分神分得过于明显,弹了弹陈林虎胳膊,“下课到这儿找我,我反正也回去,骑电车带你一道去。”   陈林虎想起张训那个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小电驴,笑了:“哦。”   “瞎乐什么,进去吧,你那几个小伙伴等半天了,”张训拉开书咖的门,让陈林虎先进去,“跟陈大爷说声得晚回去。骑电车有点儿冷,晚上穿厚点儿。”   陈林虎边往里走边笑:“你多操心自己吧。” 第29章第29章   小电驴开进家属院的时候,理发店门口的老年人议会因为天冷而人数骤减,没看到老陈头,陈林虎直接把车骑回三号楼二单元的楼洞里。   “还剩点儿电,明天再充,”车一停稳,张训就立刻从后座上滚了下来,手因为一直攥着陈林虎的衣服而五指僵硬,他昏头巴脑地活动着指节,边往楼上走,“你锁一下吧,我怕我又找不着锁眼。”   陈林虎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松开,他还在电动车上坐着,张训都已经冲到往二楼去的台阶上了。   速度跟被狗咬了似的,让陈林虎震惊之余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嗯”了一声,蹲地上给小电驴上锁。   张训的脚步声越走越高,陈林虎的疑惑在这头也不回往上窜的脚步声里慢慢发展为不爽。   也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可能是对张训这种跟叫了个代驾似的行为不满。   他嘴里还叼着从张训那儿顺来的烟,但他连个打火机都没,张训不知道他没打火机?问都不问就走。   头顶上的脚步声走半道又拐回来了,张训趴在扶手上朝陈林虎说:“哎,你裤子还没拿走呢,到我家来趟。”   陈林虎从地上一跃而起:“哦。”   “别蹦,我头晕,”张训笑了,“还有车篓里的炒饭,帮把手捎上来。”   尽管张训记炒饭都比记别的清,但陈林虎的郁闷还是消散大半,从车篓里拎走自己的包和炒饭,三两步就撵上张训。   “我喝酒了还是你喝酒了,”张训被他冲上来的速度吓了一跳,“够亢奋的啊。”   陈林虎还没吭声,身后传来小冯太太的声音:“哎呦,这大半夜的,喝酒了啊?”   两人回头,小冯夫妻俩手里拎着夜宵也上楼,小冯先生跟两人笑笑。   “看你俩身上这味儿,”小冯太太皱皱鼻子,“干嘛喝酒呀?哪儿喝的?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去的啊?”   张训头懵归头懵,倒是还能对答如流:“就是凑一块儿才喝酒啊,自个儿喝多没意思。”   “真是,”小冯太太笑了,“怎么你俩都往二楼走,要玩通宵啊?”   陈林虎不耐烦应付她这打听的态度,也没吭声,推着张训往他家走。   屋里的虎哥早就听见张训的脚步声,在里边儿喵嗷喵嗷地叫,张训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猛兽,边开门边对小冯夫妇随口解释:“他来我家拿之前陈大爷落这儿的东西。”   陈林虎顿了顿,他裤子是在张训这儿,但不关老陈头的事儿。   这解释跟往两人之间划了道合情合理的界限似的。   小冯先生也推着自己还想多嘴的老婆上楼,对着陈林虎尴尬地点点头。   门一打开,就看见拦路虎一样掀着肚皮躺地上满脸严肃的橘猫,用眼神谴责张训的晚归。   “饿了吧,饭盆舔的比老子的钱包都他娘的干净,”张训弯腰挠挠肥猫的肚子,“等会儿给你开罐头。”   陈林虎跟着进屋,看见肥猫闻闻张训的手,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翻起来,一脸嫌恶的走了。   “它怎么跑了?”陈林虎问。   “嫌弃我身上有酒味儿,”张训换完鞋往卧室走,“你先进来,我好像把裤子一块儿放衣柜里了。”   他没回头看陈林虎,径直往卧室走,晕头巴脑的差点儿撞门框上。   陈林虎在他身后叹气,张训觉得有点儿丢人,更不想回头,钻进卧室。   看张训这样,陈林虎就不指望他能干什么事实儿,自己从鞋架上拿了拖鞋换,又把炒饭先暂时放进厨房,才走进卧室。   “这屋子你算是混熟了,”张训已经又点上了根烟,一手拿着陈林虎的裤子,见对方就轻驾熟地走进来,含糊地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四楼那夫妻俩?”   陈林虎接过自己的裤子,听到这句有点儿尴尬,没想到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也没有,就是她老打听。”   小冯太太人不坏,因为在附近的诊所工作,时不时还拿点儿膏药健胃丸什么的给邻居的老人小孩儿。   就是爱瞎打听。   以前陈林虎对这种事儿是反感到极点的,但老陈头露出贴着小冯太太送的膏药的后背让他帮忙挠痒之后,陈林虎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老陈头腰疼的毛病还是小冯太太跟人八卦时知道的。   不是不反感了,而是不再觉得别人的毛病是一种无法容忍的罪。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陈林虎把它归结为拿人手短。可又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很复杂,陈林虎得想想。   “你就别想了,”张训看陈林虎的脸皱成一团,笑道,“四条边都是直的,想的了这种曲里拐弯的人性方面的事儿吗?”   陈林虎不跟一站着都打晃的醉汉计较:“炒饭在厨房,你晚上要是不吃记得放冰箱。”   “行,”张训看着陈林虎,就算是头晕,都能看出来陈林虎脸上“这什么不争气的成年人”的表情,啧了一声,“你裤兜里有东西你知道吗,我洗衣服的时候翻出来的。”   陈林虎愣了愣。   “洗完我又给放回去了,”张训说,“你摸摸兜。”   陈林虎把手往手里拎着的裤子兜里一塞,摸出来一个小卡片。   卡片已经经历过一次洗刷,因为质地比较硬才没给洗烂,就是糊得很,陈林虎辨认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什么:“我高中附近奶茶店的卡。”   “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喝奶茶啊。”张训拉过椅子坐下。   “一般。”陈林虎眉毛拧起来,他想起来了,这是毕业那天算是谈过的女生塞他手里的,说集齐了,要请他喝最后一杯奶茶。   他当时赶着去毕业典礼,本来不想拿,架不住对方站着不走,只能拿了,直接塞裤兜就没管了。 第30章第30章   陈林虎好像忽然间就回到了高三备考的时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是那时他多半时间是听自己的呼吸声,而今天晚上他听到的大多都是自己的心跳声,连老陈头力透墙皮的呼噜都没能压下胸腔里传来的声音。   到后来他自己也说不清睡没睡着,直到老陈头捞着他的衣领把他晃醒,陈林虎才从半是记忆半是梦境的睡眠里清醒。   眨眨眼,发现梦里火苗打在皮肤上的红,其实是窗外阳光打在他眼皮上的结果。   “哪儿疯去了,半夜才回来。”老陈头大吼道。   陈林虎一开口,嗓子干的冒烟:“没,跟张训段乔吃了顿饭。”   “回来晚就晚嘛,我又不会骂你,”老陈头没听见他说什么,兀自不乐意道,“半夜跟让狗咬了似的窜回来吓老子一跳,牌都打错了。”   陈林虎一晚上没睡好,头疼得想砍人,花了好一会儿才从老陈头的话里找到印证昨晚他从二楼狂奔回家的线索。   并非光怪陆离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在狭小的二楼的卧室的事情。   他甚至还记得指尖贴在张训侧脖颈时,隔着皮肤传来的轻微的心跳震动。   还有呼吸起伏带起的发梢震动。   陈林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来喊他准备洗漱吃午饭的老陈头唬得大叫,爷孙俩蹦的像是两个蚂蚱,小蚂蚱蹦进厕所,“咣当”一声带上门。   “疯啦?”老陈头在门外吆喝,“慢点儿,也不怕尿脚上!”   门里传来陈林虎气急败坏的声音:“我鞋落外边儿了。”   爷孙俩又是一通折腾,老陈头从门外把陈林虎的拖鞋甩进去。   被拖鞋砸中脚趾的时候,陈林虎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台灯朦胧的光线里。   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心脏跳动也没出现过这种节奏。   更让陈林虎惊讶的是,他除了敢明目张胆地想起台灯的光之外,竟然不太敢回忆其他片段。   他分不清是惊骇还是惶惶,好像在调色盘上调出一个并不知道该不该用在画上的颜色,格外喜欢又下不了定论,竟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这种茫然和亢奋交织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老陈头的麻将战争再次开锣,陈林虎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二楼,手在防盗门上敲了几下。   跟敲他自己脑门儿上似的,猛地把陈林虎敲醒了,心脏也跟着里边儿传来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张训估计是刚醒没多久,咬着烟眯着眼拉开门,鼻梁上挂的眼镜都直往下滑。   “你是真踩点儿啊,”张训的嗓子哑得跟拖拉机进泥地似的,“我就刚吃完饭。”   陈林虎乱七八糟的情绪猛地高涨又倏然落下,看着张训和平时一样表情的脸,“哦”了一声。   “陈大爷又喊人打麻将了是吧,”张训让开道,“我今天得赶工,你自己顾你自己行吧?”   想到这茬张训就肝儿疼,发誓再也不让酒精占领自己的大脑。   昨天晚上陈林虎把他往床上一扔撒腿就跑,张训在床上挣扎了三秒就放弃思考直接入梦,今天起床想到自己欠的工作量,捶胸顿足,连着给段乔发了五条绝交短信。   陈林虎绷着脸走进门,跨门槛的动作好像在跨栏,听到张训的话后又憋出一个音节:“嗯。”   往里走的张训有点儿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陈林虎的脸上溜了一圈。   他俩也算是混熟了,张训知道陈林虎这人表面看着跟茅坑石头似的,其实熟悉之后说话干嘛的也不是很讲究,很少这样连着两三句都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   张训没来由地想起昨天晚上他断片儿前的记忆,自己是怎么坐在后座上回来的,又是怎么跟神经病似的去摸陈林虎脑门儿,还隐约记得自己抖搂了不少有的没的的破事儿。   他记不太清陈林虎脸上的表情,只记得光影下对方乌润的眼里情绪起伏,但都压在水泥一样糊起的板平的表情下。   酒精作用下张训用手去抠这张好像无懈可击的脸的唯一破绽,他昏了头地只想知道面皮下是不是有跟曾经的他一样的内里——当然是抠不破的,陈林虎的脸跟他的脾气一样,又硬又臭。   但这都是装的,其实这人心还是软的,张训知道,要不然他说完那些自己都觉得啰嗦的话,也不会如愿看到陈林虎不动如山的表情跟怼到热火炉上的冰似的化的飞快,腾起一片让张训以为自己在梦里的水蒸气。   清醒后张训反思,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诡计多端,逮着人小孩儿的软肋戳,就想看人家变脸,这他妈的像话吗?   肯定是不像话的,所以张训这会儿心里很尴尬,猫抓似的刺挠,给陈林虎开门前甚至还做了好几秒心理建设。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心理建设白做了。   肥猫晃着尾巴领导视察一样从他身边儿挤过去,在陈林虎面前高傲地躺倒了,还不知羞耻地翻着肚皮示意陈林虎摸。   陈林虎顿了顿,蹲下身低着头去揉昨天半罐头就被收买了的猛兽的肚子,动作僵硬地没看张训。   张训咬着烟没吭声,也不怪陈林虎这样,要换他,有谁喝大了跟他做那么亲昵的动作,还说没头没尾的话,他大耳帖子估计已经上去了。   他不知道陈林虎是尴尬还是反感,张训猜测按照他这个脾气,估计是尴尬多点儿,当然这二者也能并存。   想到这儿,张训感觉自己呼吸得有点儿费劲。   “前段时间买的二手书上午到了,我放书架旁边儿了,”张训说,“你自己翻着看。” 第31章第31章   陈林虎拎着方清的衣领,就像拎着块儿破抹布。方清挣扎着掰他的手,手焊死在他衣领上了,掰不动,反倒是他出了一脑门虚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怕的。   “松手,”方清吼道,底气却有点儿空,“你他妈老几啊,没跟你说话你管什么闲事儿?”   陈林虎的脸色淡淡,眼底却积着层灰:“你要么道歉,要么我让你道歉。”   经典的二选一,这是307总结出的陈林虎揍人前的流程。从这个角度出发想一想,陈林虎好像还算个比较讲道理的冲动型恶霸。   宿舍其他人回过神,高一等赶紧上去劝架,拉了几下发现谁他都拉不动,只能说:“算了算了,都一个宿舍的。”   “你除了吆五喝六还有别的吗?我说了怎么了,是事实!不道歉又怎么着?”方清心里发慌,但一股火却难以消褪,两种情绪交织,只有用吼的才能排解,连内容都不是很重要了,“全年级都知道咱们宿舍不是娘炮就是混混,我都觉得丢人!怎么着,你想打架是吧,来来来,你打,我今天弄不死你!”   “娘炮”说的是尚清华,“混混”当然说的就是陈林虎,周壮壮对号入座地把自己也归为混混的行列,闻言大怒:“谁跟你扯淡你跟谁叫去,外边儿屁不敢放一个,回宿舍了跟我们较劲儿啊?你就怂吧你!”   陈林虎却忽然开口:“别人传什么你就信什么?尚清华是娘炮?”   同住一个屋檐下,陈林虎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清愿意忍受外人的曲解,扭头再把憋出的火撒在屋里。   “我信不信要紧吗?”方清说,“别人就是这么看的,你们在别人眼里就这样,那就是你们自己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当娘炮、当混混?”   陈林虎困惑很多年的问题突然间得到解答。   流言蜚语也有人信,是因为随大流是最安全、最理所应当、最占领高地的一件事。   得到解答并不会让人轻松,陈林虎的头“突突”地疼起来,一把将方清往地上丢,看着方清踉跄着摔倒在地,心里想到的却是高中时捂着流血的头蹲在画室角落的自己。   “行了行了,”尚清华这会儿因为有人比自己还火大,反而冷静不少,拽了陈林虎一把,“你跟这种人计较,都掉价儿。”   “哪种人?”方清尾椎疼的够呛,但精神却因为疼痛和怒火而亢奋,冷笑道,“我至少不是娘炮,不是混混,不是给娘炮出头的混混——”   “咣当”一声响,宿舍里都没了声音。   陈林虎一脚跺碎了方清身边儿的簸箕,擦着方清的大腿外侧狠狠刮过去的,隔着裤子,方清感觉自己的肉跟碎了一地的塑料片儿似的,撕裂般地疼。   和尾椎的闷疼不同,尖锐的疼让他一下就清醒过来,恐惧和畏缩重新回笼,陈林虎落在地上的影子都好像能把他的影子给盖过去。   “再让我听你说一句娘炮同性恋,”陈林虎一左一右的胳膊被高一等和尚清华拉着,“我就把脚印印你裤,裆上。”   方清闭了闭眼,明明没剧烈运动,喘气儿喘的却像是跑了一千五。   他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想上来看情况的周壮壮,摔门走出宿舍。   走之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自以为是。”   “闭上你那破嘴!”周壮壮说。   方清就真的连小声的叨叨都没了。   等他的脚步声都远了,尚清华和高一等才松开拉着陈林虎的手。   “看这事儿闹的,”尚清华拍拍陈林虎的肩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骂娘炮了呢。我本来还准备打他一顿,让你抢先了,我后续力量都不足了。”   高一等看着簸箕,心疼道:“哎呀,十九块五买的,新的呢!”   陈林虎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片:“我一会儿买新的。”   “我买,”尚清华大声宣布,“顺便再去校超市买点儿啤酒零食,再点个炸鸡外卖,我请客!”   周壮壮扶起刚才被自己撞倒的椅子:“发财啦?不过日子了?”   “我心情好!”尚清华笑着撞了下陈林虎的肩膀。   陈林虎被撞得晃了晃,尚清华看着瘦,力气可不算小,就因为一些生活习惯和爱好就被嘴损的叫成娘炮,传了几道就成了同性恋,再传下去只会更难听。   “外边儿怎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陈林虎憋了几秒,干巴巴地说道,“傻逼才会把闲话当真。”   加起来一共二十出头的字,陈林虎已经费了老大劲,可以说是搜肠刮肚说出来的了。   尚清华叹口气:“是挺膈应的,主要是没想到自己宿舍的人也这么说。我寻思我平时也挺爷们儿的,就算我这是娘炮,又碍着谁什么事儿了吗?搞得跟什么似的。”   这话陈林虎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明白。   “哎,那你是那什么吗,”周壮壮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斟酌着开口,“就那什么,同性恋。”   其余三人的目光集中在周壮壮身上。   “我不歧视啊,少拿那种眼神看我,”周壮壮叫道,“咱们几个也认识这么久了,都不是什么垃圾人,接受个性取向啥的也不难吧?”   “这你让我怎么回答,说不是搞得跟我别扭似的,”尚清华无奈道,“但我真不是,我跟我女朋友都处快三年了,她在封闭学校复读不让带手机,我俩一个月也联系不上一回……” 第32章第32章   选修课的论文内容并不多,估计是知道学生们大多也都是在应付,老师要求的字数也显得不怎么认真。   陈林虎七八点左右打完草稿,去操场跑了两圈活动身体,满头大汗回宿舍楼的时候在门口和方清撞个正着。   早上差点儿没打起来,这会儿俩人谁看谁都没什么话想说。   陈林虎一贯不耐烦粉饰太平,冷淡的扫了方清一眼,发现他身边儿还站着胡炜明,俩人估计是刚在宿管科那边儿交接完工作,拿着几张文件边说话边看陈林虎。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清看他的眼神跟早上那会儿有些微妙的区别。   除了不满和愤怒外,似乎还有些微妙的嘲讽和讥笑。   陈林虎懒得搭理,一眼过后就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回宿舍。他不在意方清是不是还在耿耿于怀,也不关心他是什么心情,论文解决大半以及张训下午打来的电话已经把他从郁闷中解放。   明天上午前两节没课,周壮壮又拉着尚清华和高一等开黑,见陈林虎回来,热情邀请他加入战局。   陈林虎宁可跟他爷下跳棋都不会跟周壮壮打游戏,洗完澡就直接以还要画画为由让周壮壮死了心。   “你怎么不是睡觉就是画啊,”周壮壮说,“又做练习啊?”   陈林虎戴上耳机:“管得着吗你,连胜三把再跟我商量打游戏的事儿。”   这个标准一直到307大四临近毕业都没被满足。   打开PS,陈林虎先把一个老板的单子按照对方需求微调后发过去,对方没多久就给了回复,很满意,把尾款给结了,陈林虎转到自己的银行卡上。   他的银行卡是背着爹妈开的,专门存自己画稿挣来的钱,从高中开始学电脑绘图就在存了,平时的一些开销也尽量只花这张卡上的。父母给的钱,除了学费都在另一张卡上。   存款数额增长是件开心事,陈林虎心情不错,翘翘嘴角。   宿舍门被推开,方清走进来,跟陈林虎打了个对眼,看看他手里的手机,又在陈林虎的脸上颇有探究意味地停了半秒,一声不吭地走到自己床位,“唰”地拉上床下桌的帘子。   陈林虎放下手机关掉稿子,打开另一个PSD文件。   长条画布上是个比较简单的小漫画,画风轻快,内容也很随性:一只肥头大耳眼神凶恶的猫在翻垃圾箱的途中遇到一只也在翻垃圾箱的仙鹤。   猫很震惊,问你一仙鹤怎么在这儿?   仙鹤彬彬有礼地说,因为这他妈是漫画。   “画的什么啊这是,”尚清华起来上厕所,瞄了一眼乐了,“这猫长得真有特色啊,看体型快出栏了吧?”   陈林虎新建了个图层勾线:“之前分镜头设计课的作业。”   “那课作业不都交过了吗?”尚清华疑惑。   “这是作废的,”陈林虎回答,“反正也没事儿,我想画完。”   本来是要交这份的,但老师觉得跟布置的题目关联不大,就给废了。   尚清华“哦”了一声,感兴趣地又凑到旁边儿看了一会儿:“行,有那种‘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笑’的味儿了,你快画,有后续没?我追连载啊。”   没什么后续,这就是陈林虎练分镜时顺道画的。   其实分镜画的也比较平,没什么技术,他这种为了应试而创造出的工厂美术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素描、色彩和速写,上这个专业之前还没想过自己能接触“分镜”这种东西。   但陈林虎意外觉得画起来感觉还不错,有点儿像小时候写日记,写烦了就画插图似的。   沉迷一件事的感觉非常奇妙,陈林虎再抬头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他把图导出来,发在微博和几个自己接稿用的平台的账号上。   因为是第一次画这种东西,他随便打了几个算贴切的标签。   回头再在手机上看一遍,陈林虎有种细小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   -   段乔从单位出来的时候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天儿是越来越冷了,到了一年一度贴膘过冬的季节。   单位门口的路灯坏了一个,光线闪烁不定。段乔瞥了两眼,路灯底下还站着个人,在抽烟,就穿了件儿薄外套,还敞着怀。   鼻涕泡儿给你冻出来的时候你就不臭美了,段乔心想,哪儿来的二百五。   路灯底下的二百五扭身把烟按灭,段乔认出来了,是张训那个二百五。   “你不冷啊你,”段乔又惊又奇,大声嚷嚷着走过去,“你穿的这是啥,冰棍儿外边套的包装袋是吧?”   张训听见动静,对他咧嘴笑了笑:“是,谁穿衣服不是想着包装得好看点儿啊。”   他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段乔走近了才借着路灯看清张训的脸。   “哎呦,你这,”段乔更惊讶了,“怎么回事儿啊?跟让人把精气给吸了似的。”   张训脸色发白,不知道是让冻得还是怎么回事儿,嘴唇也干得有点儿脱皮,满眼血丝。   “感冒了,有点儿烧,”张训不在意道,“没上班在家歇了两天,已经好了。就是睡不着。”   段乔气乐了,恨不得给他俩嘴巴:“那你还跟外边儿嘚瑟呐?走走,先去我那儿,我跟小萌说声,让她下班帮着弄点儿吃的。” 第33章第33章   张训被汽车的鸣笛声吵醒,睁开眼。   外套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扣到了头上,他从缝隙里看到远处马路上穿梭的车辆和路灯,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小电驴的后座上。   倚靠的陈林虎的后背让张训产生自己好像睡在什么电热毯上的错觉,外套就像撑起来的帐篷,把他严丝合缝地扣在陈林虎的背上。   陈林虎没有动,只有呼吸连带着身体起伏。   小广场上寂静空旷,能听到的只有远处马路上车驶过的声音。   张训又闭上眼,沉默地在温暖的黑暗中又逗留了一会儿。他头回知道这样狭窄的黑暗可以有这种温度,不同于夏季的燥热,烘干的是思维上的空冷。   等陈林虎今晚第三次按亮打火机,身后传来张训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哑,带着点儿刚睡醒的含糊和懒散。   “路。”陈林虎看着夜晚被路灯照亮的远处的街道,“光河。”   张训模糊地笑了两声:“那你怎么还不上路下河?”   “我在等你醒。”陈林虎说。   他在说一个事实,平静,理所当然,好像在大晚上的小广场等人睡醒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张训感觉自己像是被柠檬拳击手揍了一拳,浑身酸软之余还有些头脑发飘。   “现在走吗?”陈林虎把烟按灭问。声音很轻。   张训“哦”了一声,感觉陈林虎拧开油门,小电驴在小广场的角落掉了个头。   “不冷啊你?”张训有点儿懒地趴在他背上问,“我鼻尖儿都凉。”   陈林虎耸动一下有点儿僵硬的肩膀:“还行。毛衣挺厚的。”   刚说完,就觉得腰上一紧,热度像是救生圈一样围了上来。   身后张训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两手食指交握轻搭在他的腹部,以一个轻巧克制的力度从后边儿拢住了陈林虎,后盾般截断了身后的凉意。   张训的声音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很近:“真不冷?你冷吧。”   陈林虎心中波涛四起,直冲耳膜。小电驴的油门被他无意识用力地一拧,窜入亮堂的马路,汇入夜晚的光河。   其实不需要下河,陈林虎感觉自己脑内已经是汪洋大海。   简直瞬间进满了水,灌溉到边边角角。   这动作陈林虎以前骑车载他后座的时候也不是没被拽着搂着过,男生闹着玩儿的时候压根儿不会顾忌。但这会儿陈林虎却觉得四肢僵硬,神经倒像是过了电,给电的一片浆糊。   “有点儿,”陈林虎直视着前方的道路,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挺冷的。”   张训有点儿懒洋洋的轻笑声在耳后响起。   陈林虎没去分辨他笑的原因,只觉得大概是把他当成打肿脸充胖子的小屁孩儿。   他难得没去计较这个,一门心思地想,我的腰长得真他娘的好,刚够他搂一圈儿,这证明适配性很不错。   身后传来张训打哈欠的声音,陈林虎又寻思,他应该是没察觉的。   那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岂不是很像个傻逼。   缩在后座的张训自然是听不到陈林虎内心的波涛汹涌,他一直到小电驴走过一个红绿灯,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应该是病了一场和因为长时间没睡而导致的头脑不清晰在作祟,张训给自己开解,而且陈林虎真给冻感冒了也不好。   合情合理。   张训不着痕迹地把胳膊松了松,尽量不去让自己感受陈林虎呼吸带起的幅度。   小电驴载着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奔向前方。   家属院儿到了晚上十点之后就没什么人了,陈林□□着车在二单元门口停下,张训也直起身从后座下来。   “外套。”张训把陈林虎那件儿厚外套脱下来还他,才掏出自己上衣兜里的手机看了看,上边儿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未读信息,“段小胖估计是到家了,跟催命似的找我呢。”   陈林虎正在车篓里捡自己买的药,闻言想起段乔喝得烂醉还要往他脖子上挂的稀烂酒品。   紧接着想起的是那句没说完的“就谈个恋爱,都差点儿谈那什么王八蛋机构里去……”的话。   陈林虎看了张训一眼,嘴唇动了动。 第34章第34章   艺术楼一楼的厕所隔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清新剂的气味,上次打扫是在什么时候没人清楚,但蹲便便池上残留的污垢足以让人把“这个地方定期清洁”的观念忘得一干二净。   胡炜明连骂带挣扎,陈林虎的腹部和胸口挨了他手肘好几下,但怒火上头的时候他暂时感觉不到疼,依旧按着胡炜明的头脑勺,抓着他的头发对准便池。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胡炜明抬不起头,只能对着便池大喊,“学校里打架斗殴,明天就让你背处分你信不信?”   陈林虎另一只手扇了把胡炜明的头顶:“动你怎么着。”   胡炜明被打懵了。   “我打你了吗,”陈林虎又说,“哪儿见血见青了。”   胡炜明被问住了,喘着粗气,又被便池的气味熏了一鼻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胡炜明想把头别开,陈林虎的手却跟拧螺丝似的又给他扭回去。   陈林虎淡淡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你也知道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妈。”胡炜明骂,反手挥打陈林虎离得近的地方。   陈林虎小肚子上挨了下,手上的力道更大,胡炜明的鼻尖儿离便池越来越近,骂声变调,杀猪般嚎起来。   “你现在知道了没?”陈林虎问,“还是舔一下才知道?”   “我不知道,你有病啊!”胡炜明还在骂,挣扎的力气像待宰的驴,四肢拼命扑腾。   陈林虎险些被他挣脱,干脆膝盖一顶,卡住胡炜明的腿窝,另一只手压住胡炜明的后背,直接把他扣王八似的扣在了地上。   鼻尖儿沾到便池带着水的瓷面儿,胡炜明干呕了几下,后背没商量的还在往下摁的力道和面前越来越重的气味让他猛然明白,跟陈林虎这样的疯子是不能扯那些大规矩的,没用,疯子有疯子的规则,就是打,就是让你俯首称臣。   “是我!”胡炜明带着呕音,赶在嘴唇也跟瓷便池接触的前一刻喊道,“是我跟比赛组的人举报的你,行了吧?”   陈林虎的视线有些恍惚,只恨不得把胡炜明的脑袋塞进便池那个黑色的圆洞里。   “我是、是说了,我就是觉得像,”胡炜明的声音小了一大半儿,奋力斜眼想看陈林虎,“又没说你抄袭,觉得像就说了有什么问题吗,不算污蔑吧?”   陈林虎笑了一声。   他觉得胡炜明说的竟然好像有些道理。   嘴长在别人鼻子下边儿,说什么是别人的自由——“我就是说说,我又没怎么着你。我道个歉行了吧,你再计较就没意思了。”   “我没抄,也没借鉴。”陈林虎按着胡炜明,声音很平静。   “那就是我说错了呗,”胡炜明有点儿心虚,但随即又说,“可也不光我觉得。我问方清了,他是没肯定,但也说好像是有点儿像。他天天看你画,他会不知道?”   可能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有理有据,胡炜明又说:“他说你以前好像就这样。”   “他说我以前就他妈搞抄袭?”陈林虎气极反笑,“我俩认识都不到半年。”   “是,我开始也不信,真的。”胡炜明的鼻子还顶着瓷面儿,水腻腥臭的凉和脊椎传来的疼让他脑子发昏,“但他说是你高中同学跟他说的,就工学院一男的,知道你以前的事儿什么的。”   陈林虎没有吭声。   隔了几秒,他把胡炜明的脑袋狠狠按在了便池上。   胡炜明哇哇大叫,连带着呕出两口酸水。   “还说了什么?”陈林虎从嘴唇间挤出声音。   “没了,真没了,”胡炜明想摇头,但又怕脸会蹭到更多东西,竟然带了哭腔,“哦对,还说什么让他小心点儿,平时在宿舍多穿两件儿衣服捂严实点儿……他没细说,真的,我都记不太清了,你松手吧,我要吐了。”   一股海啸般掀起的冷和怒把陈林虎兜头浇了个透彻。   他咬着牙,听见自己喘气儿的声音,进入肺部的消毒水气味像污染源,把理智一遍遍给抹掉,让茫然失措的烟腾起,充斥胸腔。   胡炜明连哭带吐的动静让陈林虎回过神,他松开手站起身,胡炜明的气焰已经彻底没了,连滚带爬地扶着水箱呕吐。   “以后,”陈林虎说,“咱俩就算翻篇儿了。别找我和307那帮人的事儿,我也当不认识你这人,明白没?”   胡炜明用袖子擦着脸。   “明白没。”陈林虎冷冷道。   胡炜明扶着水箱,第一次理解什么叫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硬骨头,都是拿笔杆子学文化上来的学生,手头那点儿小权利在陈林虎这种光脚的人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了。   “知道了,”胡炜明低声道,“翻篇儿了。”   陈林虎拉开厕所隔间的门走出去,门口站着刚才跟胡炜明一道进来的两个大二的男生。 第35章第35章   即使小道狭窄阴暗,和正路连温度都差了好几个度,但陈林虎却一点儿也没察觉。   闭着眼不去看周围的话,就好像这里才是他所存在的主场地,没有需要应付的人群,没有刺眼却毫无温度的太阳。   陈林虎的额头顶着张训的肩膀,向上蹭蹭,闭着的眼就不声不响地埋到了肩上。   对方身上的温度覆盖轻压着他干涩的眼眶,浸润泡软陈林虎内里倔强支棱着的棱角,顺着抚平下去。   陈林虎四处崩断的神经这会儿早已统统接上,大脑系统重新运作,开始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毫无稳重可言,完全违背了他的做人准则。   张训拍他后背的动作跟拍小孩儿似的,安抚中还带点儿心疼,拍得陈林虎恨不得拔腿走人,但头还埋在张训肩膀上,唯恐自己脸上露出紧张和难为情的模样,被张训逮个正着。   那就真的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了。   张训从周遭的乱七八糟的气味儿里分辨出陈林虎身上清爽的气味和洗发水味,对方移动供暖一样的体温隔着布料沾粘上皮肤,半罩着他。   压在他肩上的脑袋小幅度地挪动,头发丝儿蹭得张训心痒意乱,恨不得一巴掌把陈林虎的脑袋给扇开,手几次扬起,最后轻轻地落到他的后脑勺上,搓了搓陈林虎的头发。   陈林虎的身体紧绷一瞬又立刻松弛,毫无戒备地任由张训在他头上为非作歹。   “跟你打个商量,咱们——”张训刚开口,肚子就先行一步地发出“咕噜”一声响,他顿了顿,装作没听着,“能先吃饭去吗?”   陈林虎原本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听到这声动静,没忍住闷笑起来。   “别他妈笑了,”张训无奈道,“我买的炒河粉都没来得及拿,光顾着跟你那王八蛋室友唱大戏了。吃饭去吧,我快饿死了,吃麻辣烫算了,那家人少点儿。”   陈林虎终于肯直起身,两眼眼眶还是红,不过状态好了不少,脸也绷得住了:“你嗓子有点儿哑。”   “痒,还有点儿咳嗽,”张训把枇杷露给陈林虎晃了晃,“喝这个就差不多了。”   陈林虎搓了把自己的脸,脑子正常运作,肚子也跟着饿,皱着眉道:“喝粥吧。”   张训:“粥没味儿。”   “辣椒水有味儿,吃完你嗓子都能蹿火,点烟都用不着打火机。”陈林虎说,“附近有个粥店。”   看这嘴损的,张训咬牙切齿地想,我就多余搭理你。   陈林虎走出去两步,见张训原地不动,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   “没怎么。”张训走过去,斜睨了陈林虎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刚才是不是搁我肩膀上调角度呢?”   陈林虎走路的动作顿了顿。   “拱来拱去的。”张训说,“猫长到你这年龄都不这么蹭人了,你是不是蹭了?”   陈林虎瞪着他,见张训脸上挂着戏谑的笑,知道这人就是故意这么问的,就是逗他玩儿,态度不端正,行为很恶劣。   一丝不忿跟被揭短后的破罐破摔扎在陈林虎的做人底线上,愣是凿出个能让话往外秃噜的口子。   “是。”陈林虎看着张训说,“你很暖和,不能蹭吗?”   声音还挺大,也不知道遮掩,理直气壮。   张训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咳嗽一声,闷头走出去几米远,才纳了闷地问:“你他妈怎么什么话都能往外说啊?!”   陈林虎对上他略显狼狈和因为局促而垂下的眼睫,刚才被挤兑的愤慨一扫而空,正儿八经地回答:“你问我的。”   “是,我就是嘴欠的,”张训非常后悔,自言自语,“真不愧是四条边儿都笔直的直男。”   在老牌大学周围的好处是,想吃什么基本都能在方圆十里的地界上找着。   陈林虎说的粥店不算太远,就在东路上,临着画具店。   店里已经过了上客的时候,两人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份皮蛋瘦肉粥和两份煎饺。   米粥炖得软糯,皮蛋没有半点儿腥味,鲜香适口,肉丝滑嫩,搭配上猪肉莲藕馅儿的煎饺。   几口粥下肚,张训胃里暖和不少。   陈林虎吃饭一向讲究狂野和效率并存,张训才吃了三个煎饺,陈林虎已经干光了自己碟子里的那份儿,这会儿正一脸严肃地搅着粥。   “粥没喝两口,饺子全让你干光了。”张训说,“你能不能搭配一下,雨露均沾。”   陈林虎吹着粥上的热气儿,皱着眉:“粥烫。”   “猫舌头。”张训笑了。   对这个嘲笑陈林虎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地跟粥较劲。 第36章第36章   陈林虎和胡炜明在艺术楼洗手间的那回干仗到底还是被学校知道,俩人被辅导员拎到办公室各大五十大板,这事儿不了了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307的其余人没多久也捋清了事情的大概,对同宿舍的人背地里捅刀子这种事儿膈应的够呛。   可能是因为张训的威胁和宿舍人的眼神儿起了作用,整个考试周里方清都埋着头独来独往,消停了不少。   刚开始那几天他看陈林虎的目光里还带点儿忌惮和警惕,宿舍里偶尔打个照面擦肩走,方清都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激灵。   陈林虎连个正眼都懒得瞧他,一个是看了就烦,另一个是他也忙。   除了应付期末考试,陈林虎还尝试着把那个发微博和论坛上的漫画更新了第二话。   画漫画比陈林虎愚象中的麻烦很多,除了剧情和分镜的设计之外,角色的动态、表情和漫画语言的运用他都不懂,背景画起来也不怎么顺手,非常费劲。   好歹是赶在放寒假前画完传上微博,尚清华看完笑的不行,赶紧同步到了校论坛。   陈林虎把第二话发在了朋友圈,又随手把第一话的图从微博上存了一起发上去。   张训被图上满脸横肉的肥猫和秃毛戴眼镜的鸟逗得乐半天,顺着水印摸到陈林虎的微博,参与进转发和点赞的行列。   考试周结束后寒假也就到了,陈林虎脸上的疤已经掉了,留下两道比肤色略红一点儿的痕迹,搭配着抹点儿去疤药,估计不会留印儿。   尽管如此,老陈头依旧气的半死,麻将也不打了,轮着小马扎当兵器就往外冲,边走边骂:“这帮狗娘养的,就是嫉妒我大孙贼长得好,手真黑啊,光往脸上招呼——等着啊,老子非得去学校跟你们校领导理论理论!”   老头儿腿脚利索得很,陈林虎差点儿没拦住,让他跟从外头回来的张训撞个满怀,俩大小伙子一道才把他给按回屋,就这还骂骂咧咧了一个晚上,成语和歇后语连用,让当过语文老师的张训都听傻了。   “你爷是不是当过小领导啊,”张训纳了闷地问陈林虎,“怎么骂人都一套套的?”   陈林虎正坐在地毯上画画,寒假空闲的时间更多,陈林虎晚上也有空跑二楼。张训则是因为大学放假书咖也跟着放假而没什么工作,全天呆在家里写稿子看书。   闻言陈林虎笑说:“好像以前负责写表扬稿什么的,也给广播站里写稿子。”   “文化人啊。”张训一愚到老陈头骂了一晚上就好笑,又有点儿感慨,“你爷是真疼你,当时要没拦着,他真得连夜打的去你学校揍人了。”   这点儿陈林虎没异议。老陈头是真气着了,打架原因都没问清楚就气得眉毛倒竖,陈林虎都没敢跟他说太多跟胡炜明打架的原因细节,唯恐哪天开学了,老陈头轮着菜刀去学校堵胡炜明跟方清。   张训靠在椅背上点烟,斜着眼看看陈林虎,后者放松地坐在他家的地毯上,嘴角还带点儿笑。   估计整个家里也就提老陈头他才能有点儿笑影儿。   “画什么呢又,”张训把椅子向后滑,离陈林虎近了一点儿,侧过身叼着烟含糊道,“橡皮屑别弹我地毯上啊,你这一天天的,不交友不谈恋爱,很不大学生你知道吗。”   陈林虎的眉头听到后半句时挑了挑,没接腔,只坐到了张训腿边儿,把速写本递过去:“画分镜。”   速写本已经快画完了,张训翻了几页,分镜画的比较乱,但张训还是认出上边儿的肥猫,刚准备笑,膝盖上一沉,他养的橘猫窜了上来。   这猫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接受了陈林虎这段时间喂罐头喂粮的贿赂,对他已经毫不见外,这会儿陈林虎坐的离张训这么近,它也敢往张训膝盖上跳。   “好家伙,最近是不是又沉了。”张训啧了声,把速写本举到胖猫面前,指了指上头的猫,“看看,你真往这种漫画体型上发展了,虎子已经把你的未来画好了。”   橘猫勃然大怒,一爪子挥开速写本,瞪着笑出声的陈林虎看。   一猫一人对着瞪眼,猫在张训腿上,陈林虎坐在张训脚边儿的地上,俩家伙视线竟然还勉强算是在一个水平线上,很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   “行了,”张训一本正经地劝架,“哥儿俩之间就别计较了。”   陈林虎没忍住笑了,不搭理张训的挤兑,两手左右开弓轻扯蹲主人怀里的肥猫毛茸茸的腮帮子,胳膊也就顺着压在了张训的右腿大腿。   屋里早通了暖气,嫌热度不太足,张训的卧室还开着个小太阳,俩人穿的也就都不厚,隔着布料能感觉到模糊的体温。   陈林虎的手捏着橘猫的胖脸,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去愚自己跟张训接触的地方。   上回在员工休息室的记忆又浮现,他做贼心虚般垂着眼帘。   张训似乎什么也没愚,压根跟陈林虎的脑电波搭不到一起去,动作自在地把烟从嘴上拿下来,越过陈林虎的头顶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   “饿吗?”张训的声音传过来。   陈林虎揉着胖猫的耳朵:“还行。”   “我饿了,”张训的手伸过来搓搓陈林虎快靠到自己腿上的脑袋,“去,去厨房把之前买的小面包拿过来。”   陈林虎的头皮都跟着麻了麻,看了张训一眼站起身,去厨房找小面包。   笼着自己半个身体的散热源抽离,张训才低低的吐出口气儿,把烟按灭后抓了一把自己又麻又痒的右腿。   抓完后又对自己的反应感到难以理解,难堪地松开手,半趴在书桌上抓着自己的头发。   刚才是一个小他八岁的小孩儿靠在他腿上而已,张训愚,一个异性恋,谈过女票,有关心他的家人,有在他心里不可撼动的地位的父亲,有跟他关系很好的母亲。   一个健全的、自尊心和界限感都很强的小孩儿,跟自己不一样。   张训感到发根传来剥离般细碎的痛感,精神在这种提醒下找到一个合理的方向。 第37章第37章   陈林虎怕挂在他身上爬来蹭去的陈童掉下去,站在院儿里也不敢乱动,直到睡醒了的陈兴业端着一盆炸好的带鱼走到小院儿才松口气。   “怎么又吊你哥身上了?”陈兴业搭把手,把小儿子接过去自己抱着,“你又长肉了知道不,跟个小猪崽儿似的。”   陈童嘿嘿直笑,又开始蹬着陈兴业肚子要往他爹身上爬。   “他现在沉了,再让你抱你别老惯着,惯得出门都得抱着走。”陈兴业扭头跟陈林虎说话,抬手朝他的脖子一抹,摸了一把陈童蹭上头的口水,“陈童,你哈喇子灌你哥一脖子,羞不羞?”   小孩儿看了一眼,捂着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屁股上挨了陈兴业轻轻一巴掌又不乐意了,不让陈兴业抱,伸着手找他哥。   陈林虎抹了把脖子,把手上的口水蹭到陈童手上:“物归原主。”   “你少搁这儿瞎闹。”陈兴业有点儿想笑,忍住了,抬脚踢了下陈林虎的小腿,“他才多大,你跟他计较这个。”   “他才多大你就踹他,”老陈头也走到小院儿,大着嗓门又跟陈林虎道,“你也不知道躲躲,看裤腿上这脚印儿!”   跟在他身后的诸丹也笑:“脱下来洗洗,你爸真烦人。”   陈兴业这次来宝象可以说是拖家带口,陈童和诸丹都一道来了。   陈林虎跟诸丹关系还行,诸丹跟陈兴业再婚的时候他都十几岁了,熟络肯定是熟不起来,诸丹性格挺好,也不强求有的没的,对陈林虎能照顾就照顾,和平友好地相处到陈林虎上大学。   “不用。”陈林虎看了眼自己灰色运动裤上的脚印,抖了抖,“回头我扔洗衣机里就行。”   “就是,他皮实着呢,从小到大都这样,”陈兴业说,但还是跟着过去拍拍陈林虎裤腿儿,“刚才听你跟谁说话呢?”   “邻居。”陈林虎抬头看向二楼的阳台,没瞧见人,愣了愣,下意识太高了点儿声音喊道,“张训?”   张训蹲在地上把烟按灭,楼下小院儿里陈家人热闹的动静听得清楚,他脑子乱的很,听见陈林虎喊自己,不由吸了口气搓搓脸,把平时的表情又挂出来,站起身朝楼下打招呼。   “年轻人租的二楼啊,”诸丹把自个儿上蹿下跳的猪崽儿子抱起来,挥着他的小手跟张训打招呼,“童童,楼上的大哥哥都瞧见你在这儿闹人了。”   张训配合地“嗯”了声,端着语气道:“大哥哥看你往你哥背上爬,跟猴上树似的,还挺厉害。”   陈林虎听见“大哥哥”三个字,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过年不回家啊?”陈兴业也是来宝象才知道二楼的房子被租出去了,本来还有点儿不乐意老陈头不跟自己打招呼的行为,见打招呼的租客年纪也不大,语气缓和不少,“多大了?在哪儿上班?”   “你管人家那么多事儿干嘛,查户口啊,”老陈头不耐烦陈兴业在这儿问东问西,跟张训摆摆手,“吵了点儿啊张老师,过年这几天人多,你忍忍啊。”   张训笑道:“没事儿。”   “您那耳朵听力知道吵不吵的吗?”陈兴业哼了一声,捏着块儿炸带鱼往屋里走,“初二过完我们就走了,您就跟虎子在这儿清净吧,反正你耳朵背他屁话少。”   陈林虎愣了愣,他以为陈兴业这趟过来好歹能多待几天陪陪老陈头,毕竟也几年没回宝象了,没想到初二就得走。   虽然早知道陈兴业一直都这样,但他还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陈林虎再抬头,想问问张训怎么过年,却发现二楼阳台上空无一人,张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屋,连个招呼也没打。   一楼小院儿很快又空下来,陈林虎站在原地扬着头,昨天夜里楼顶上张训压他身上的感觉缠了他一晚上,但这会儿□□冷的风一吹,好像是空荡荡的一场梦。   屋里陈童又开始嚷嚷着喊他,陈林虎把心里那点儿波澜抚平,这才往回走。   因为家里人猛地多出来好几个,午饭早早就开始准备,老陈头跟陈兴业至少得有二年没坐一起吃顿饭,年底的这顿就特别难得。   老陈头嘴上说着不稀罕陈兴业,到底还是张罗了一大桌菜,开了瓶酒,连陈林虎都顶着陈兴业的压力分了一小杯。   半瓶酒下肚,热菜上桌,陈兴业的话匣子又拉开了。   “我同事家那小孩儿,跟虎子差不多大吧,都在大学创业了,”陈兴业夹着藕片边吃边说,“我看陈林虎做生意什么的够呛,还是得换个专业,现在都能跨专业考研,搞画画什么的没前途。”   陈林虎皱皱眉,没接腔。   扭头见陈童已经啃光了一个鸡腿儿,正咂着嘴瞧他,脸上吃得油光锃亮,逗得陈林虎想笑,没管诸丹的劝,把自己那个鸡腿儿也夹给陈童。   “嗯,是,”老陈头又撕了个鸡翅给陈童,阴阳怪气地跟陈兴业说,“做生意还能遇上什么金融危机呢,开公司还能破产,上班都能下岗,哎你看这事儿神奇不神奇?”   陈兴业让他噎得够呛:“这不一回事儿。实在不行考个老师公务员什么的也可以,这事儿得提前规划,像他这么自由散漫,时间转脸就过了。”   “我自己会规划。”陈林虎淡淡道。   “就是,”老陈头说,“时间转脸就过了,能归自己决定的时间能有多长,你还搁这儿跟他抢。”   被两面夹击,陈兴业不乐意:“他能规划什么?花时间参加没什么用的比赛,成绩也就那样,有这功夫不赶紧学习努力将来怎么办?”   陈林虎夹菜的手顿了顿,嘴里的饭都没了味道。   “你少找茬,”老陈头也不高兴,声音大起来,“他小时候你跟他妈天天忙工作,管都不管,他能老老实实长这么大你就偷着乐吧你!现在人家长大了,你工作也熬出头就等退休了,又腾出手管他了是吧,真是做饭烧驴粪,缺德带冒烟儿了你。”   陈童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但不怕老陈头的大嗓门儿,吃了老陈头的鸡翅就很捧场,还拍手直乐。 第38章第38章   张训在段乔这儿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在图书馆消磨时间,晚上快十二点才摸回自己家,路过一楼的时候听到里边儿热闹的动静,没敢停步,一溜小跑地上到二楼,做贼似的开门回家。   给家里的猫添上粮和水,张训澡也没洗就倒在床上,一边儿不愚睡觉一边儿又困得难受,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天的中午,他家的防盗门被怯生生的敲响。   “张老师在家吗?”外边儿敲门的人声音犹犹豫豫,“下午找你补习,之前不说好了吗?”   丁宇乐站门口敲了半天门,还以为张训通宵熬夜猝死在屋里头了,都开始纠结要不要叫个救护车或者破个门什么的,防盗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这一大早的,”张训眼都没怎么睁开,梦游似的边推门边说,“我又不点名儿,你来那么早干嘛?”   “不早了。”一道略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再睡一会儿都快够赶上晚饭了。”   张训一个激灵彻底醒了,陈林虎站在丁宇乐身后看他,手里还拿着本书,提着个袋子。   两天没见面,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张训心里扑腾得厉害,下意识搓了把脸确认自己脸上没什么东西,含糊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跟家里人玩儿呢,这么闲,还往我这儿跑?”   丁宇乐喊了声“张老师”,就娴熟地钻进门换鞋,往自己的常驻领地走过去。   “我爸带陈童和诸阿姨去文化宫了,我爷一会儿又得打麻将。”陈林虎往前走了两步,杵在张训面前,“平时我不也这时候来的么?”   张训的表情有点儿无法自控,陈林虎穿的是前几天在天台上的那件连帽卫衣,估计是刚洗干净,站的近了闻到一股带着体温的洗衣液味道,逼得他向后缩了缩。   这动作的幅度很轻,但陈林虎还是感觉得到。   前两天若有若无的焦躁这会儿又翻腾上来,陈林虎盯着张训的脸看,他不太会看脸色,但还是愚从张训的笑脸上看出些能让他理解的苗头。   “行,我这儿不就你避难所吗,进吧。”张训沉默几秒,笑着错开身让陈林虎进屋。   陈林虎心里吊着的一口气放下一半,前两天他一个劲儿的觉得张训在回避自己,今天听见丁宇乐敲门就跟着一块儿上来了。   不然他总觉得自己敲不开二楼的门。   刚弯腰准备换鞋,张训的声音又响了:“不过我晚上得出门,六七点吧,就准备走了。”   陈林虎愣了愣:“去哪儿?”   “吃顿饭什么的,”张训咳了声,随便找个理由,为了增加可信度,还扯了个俩人都熟的人作陪,“段乔说有个新店。”   陈林虎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早上自己翻朋友圈时看到的段乔发的照片,身体里说不清是哪儿,忽然就跟让人踢了一脚似的,比起疼,一股股上翻的情绪更多的是惊怒。   他没吭声,站在门口看着张训,隔了好一会儿,忽然扯扯嘴角。   张训从陈林虎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嘲讽,愣了愣。   “行吧。”陈林虎说,“东西给你。”   他把手里前几天借张训的书塞给他,又把老陈头让他带上来的家里蒸的包子和炸带鱼放门口的入户柜上,转身拉开门走出去。   张训回过神,“哎”了一声,门就已经当着他的面儿关上了。   刚才陈林虎的表情张训从没见过,有点儿了然,有点儿自嘲,好像还有点儿伤心。张训站在原地,手搭在门把上差点儿追出去问问。   “你晚上要出门啊张老师?”丁宇乐从卧室里探头,“那我也早点儿走吗?”   张训回过神,心里有点儿闷疼,刚才陈林虎的表情让他挺不好受。揉揉额头,张训随意“哦”了声:“行,你期末考怎么样?”   趁着丁宇乐开始掏卷子的功夫,张训拿出手机,愚给陈林虎发条微信问问怎么回事儿,这兔崽子摔门都差点儿甩他鼻子上。   刚按亮屏幕,张训就瞧见段乔发来的几条微信。   先是几张段乔大冬天戴墨镜的傻逼自拍,又是几张风景照跟酒店客房,最后才发了条说明信息:[张啊,小萌跟家里人说好了,这两天我俩就泡温泉去了。说走就走的旅行,早上就出发了!我屋备用钥匙你有,愚去就去,帮哥们儿把垃圾倒了,谢了啊。]   张训心里一沉,赶紧打开朋友圈。   没翻几条就翻到早上八点多出门的照片,还非常秀恩爱地把俩人要去的地点要去的时间写的明明白白。   陈林虎给点了个赞。   这个赞跟一把小刀似的,划烂张训的借口理由。   屋里丁宇乐刚把卷子和错题本摆好,就听见客厅里“咣当”一声响。   他吓了一跳探头去看,平时斯文和气的张老师这会儿背对着他,脚边是个踹倒的椅子。   张训捂着额头闭了闭眼,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草”。   -   陈林虎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跟让人喷了一记杀虫剂的无头苍蝇似的在文化宫漫无目的跑了一圈儿,心里的火都没降下来。   找了个长椅坐下,这个时间点儿文化宫里都是遛弯儿的闲人,旁边坐着几个大爷大叔在下象棋,其中有两个在抽烟。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陈林虎心烦意乱,习惯性也摸兜,才愚起来自己这段时间抽的都是从张训那儿顺过来的烟。   “操。”陈林虎骂了一句,扬着头看天。   这回肯定是张训在扯谎了,没得跑。   但陈林虎不明白张训什么意思,要真有事儿就说有事儿,之前也有张训忙的时候,陈林虎知道了也自觉不去二楼打扰人办公。   他一直觉得他俩相处的挺好的,现在他又觉得说不准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感觉太差了,比以前每一次被骗都差。 第39章第39章   张训没想过自己会有因为几个字儿就心里酸软的时候,嗓子里堵着口烟,苦味向着四肢五脏蔓延。   想抬手搓搓陈林虎的头,硬是忍住了,半天才压平声音道:“没有,真的。”   陈林虎不知道自己想听张训怎么回答,但他觉得这四个字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也跟张训以前对他问的话都认真回答的态度。   也是,陈林虎扯扯嘴角,楼上楼下住着呢,人也不能太下他面子。   但陈林虎还是冒出股火气,扭头不再看张训。   “这上边儿多冷,”张训隔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开口,“没地儿去你可以去二楼,反正……”   反正也不是不知道他之前是扯谎。   张训没说完,遮掩性地叼着烟。   陈林虎也没戳破,淡淡道:“你忙你的。”   “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客气。”张训调侃。   陈林虎“嗯”了声:“以后注意。”   把张训给顶得说不出话,他知道陈林虎话少噎人,没想到这招彻底用到他身上的时候,张训被怼的一阵阵难受。   狗脾气,又他妈在这儿赌气。张训闷闷地抽烟。   是,那会儿扯谎伤着你自尊心了,难道我高兴这么做?   张训皱着眉,沉默的时间越长他越烦躁,还有点儿不能说的委屈,交织到一块儿竟然也成了怒火。   什么都不想,没心没肺的虎玩意儿。又不是你他妈三更半夜不敢睡觉生怕再做个丧尽天良的梦。   张训越想越气,狠狠地呼出口烟。   “我要是烦你,”张训声音难得带上点儿情绪,“我还用得着跑这儿跟你挨冻吗陈林虎,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陈林虎没吭声,嘴唇动了动。   “你气性也太大了,”张训又说,“是,我说要跟段乔出门是扯谎了,我道歉。但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我就想换个地方、留个空间醒醒脑子。”   陈林虎紧绷的肩膀慢慢儿松下来了,小幅度地侧过身看看张训:“你醒什么脑子?”   张训皱着眉,火气顶得他难受:“我还得跟你做思想汇报是吧?啊?算了,我就多余上来,你爱咋咋地,冻死你碍着我什么事儿。”   说到后几句音调都有点儿变了,陈林虎惊讶的从里头听出张训在发脾气。   他头回见张训这样,跟让人逼急眼了似的撂狠话,但话撂下了,人还是没动,这让他的狠话丧失了大部分威力。   陈林虎莫名其妙的冷静不少,心想,他这是在跟我解释吗?   不管解释的内容是什么,陈林虎突然心情就好了点儿。   张训边气边觉得没劲儿,本来跟陈林虎计较这些就挺没意思,但他又真忍不住,这感觉很难说清,只能发泄似的把烟按灭,扯着毯子往自己身上裹紧了点儿。   毯子是往他身上扯紧了不少,连带着陈林虎也往他这儿歪了歪。   “那我还能继续找你吗?”陈林虎问,“你说不烦的。”   盯着自己的视线存在感太强,张训把半张脸缩在毯子里,遮住自己的表情,忍着不看陈林虎。   “嗯。”张训的声音从毯子底下闷闷传来。   陈林虎彻底放松了身体,把自己这边儿的毯子也高高拉起,捎带手把张训扯着的那头跟自己这边儿拽到一起,俩人裹得严严实实,也挤得更紧。   充实稳定的热度让张训眉梢上带的怒意缓和下来,一肚子愤愤让陈林虎往身边儿一压,全给当屁放了。   “我要说你不行,”张训对自己这种行为非常唾弃,强撑着对罪魁祸首没好气儿道,“你是不是得气炸了,把自己当烟花给放了啊?”   陈林虎被张训说穿了心思,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声道:“那你是哄我才说行的吗?”   张训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气极反笑,在毯子底下抽了陈林虎大腿一下:“我发现你这人还挺会钻牛角尖儿的。你是不是非得别人一天三顿的跟你承诺你才舒服啊?”   “是,”陈林虎腿上挨了一下,这会儿也老实了,知道自己把张训惹毛了,声音都放小不少,“说出来我才信,不说我又不懂。”   张训语塞,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就这性格,也难为这小子能忍气吞声在陈兴业面前努力当个好儿子。要不是真想得到认可,估计早爆了。   张训叹口气儿,在自己抽过的地方又安慰地揉了揉。   这动作让陈林虎头皮一阵发麻,腿抖了抖,却往张训那儿贴的更近了。   “一会儿跟陈大爷好好说说,”张训想起这茬,“这么大人了还让老头儿跟着操心,像话吗?”   陈林虎点头:“哦。”   掏出手机给老陈头发了段微信语音,那边儿很快就回了信儿。   “还有你那弟弟,”张训想了想,“估计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还挺亲你的。”   “嗯,”陈林虎边跟老陈头发语音边回答说,“我就是当时看他画的那页是……”顿了顿,“有点儿急,可能吓着他了。他就胆儿小,一吓就哭,晚上上个厕所全屋灯都得打开。”   张训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还气着家里那摊事儿呢,没想到你看的还挺开。”   “习惯了,”陈林虎跟老陈头交代完,把手机揣好,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就是烦,回去也没话说。”   “是挺糟心的。”张训也叹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天台上冷归冷,但空气干净爽利,街灯都挂上了红灯笼,文化宫里的光隔着老远都看得到。 第40章第40章   陈林虎头回感觉睡觉是件特别困难的事儿。   他仰躺着闭了会儿眼,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又面朝墙侧躺,睁开眼就看见墙上被台灯映出的张训的影子。   光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陈林虎就能想象出张训这会儿的模样。   屋里暖气加上小太阳,很暖和,张训穿着薄睡衣歪在床头看书。   他也睡不着,陈林虎存在感太强了,让人心里跟猫挠似的安不下神,只能给自己找事儿做。   旁边儿陈林虎又翻了个身,连带着团成毛团挤在两床被子之间的橘猫也跟着动了动。   “烙煎饼呢?”张训翻了页书,不看陈林虎,“一会儿功夫你几个面儿都翻完了。”   陈林虎听见他说话,干脆直接侧过头。   台灯柔软的暖光把张训的轮廓照得仿佛陇上一层绒毛,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的金属框反着一丁点儿光,张训半垂着眼,睫毛搭下来,掩住老是带笑的眼睛。   陈林虎嗓子有点儿痒,看着他侧脸说:“睡不着。”   “努努力。”张训不走心地鼓励他。   “努力了,我几面儿都翻完了。”陈林虎说,“你明天有事儿吗?”   张训想想:“就还跟平时一样写稿子打游戏呗,干嘛?”   “我能不能把电脑带上来,”陈林虎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陈童在家里闹,其他屋也都是人,没地方画画。我也有几张稿子没弄完。”   这茬张训也有点了解,知道陈林虎平时也接活儿,看这架势是准备在他这儿长期扎根了,心情复杂,但也答应了:“行,你弟几号走?”   “初二过完。”陈林虎得到应允挺高兴,身体半侧过来,一放松就会多说两句,“他身体不怎么样,旅游干嘛的都不会时间长。”   “你兄弟俩是半点儿不像啊,”张训笑了,“你是不是从小就皮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   陈林虎“嗯”了声:“很小的时候听说也一般,后来多跑多跳的锻炼起来就没事儿了,感冒都少。”   “我想也是,”张训说,心想要不是身体倍儿棒又听话,你爹妈也不一定这么放心你,可能反而关注多点儿。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只问道,“你烦你弟吗?”   陈林虎愣了愣,侧躺着把胳膊弯起垫在脑袋下,想半天:“其实还行。他平时挺听话的,就是爱粘人。”   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张训还是把目光从书页上挪开看了看他。   床再大也就这点儿地方,俩枕头挨在一起,陈林虎侧身枕着手臂的时候几乎要挨着张训的侧腰。   张训不自觉把声音降低了,哄骗似的问道:“真不烦?”   这语气让陈林虎抬眼看看他,没忍住笑了笑:“他刚出生的时候烦,因为老觉得我爸偏他,后来慢慢儿也就好了。”   “你还挺诚实。”张训腾出一只手拍拍陈林虎的虎头,“憋了老大气儿了吧。”   陈林虎猝不及防被拍脑袋,本能地想反抗,身体动了动,最后还是放松下来,半闭着眼问道:“你有兄弟吗?”   “有个哥。”张训随意道。   “你爸会,”陈林虎顿了顿,斟酌用词,“区别对待吗?”   可能是屋里太暖和,挤在一张床上的感觉也比想象中放松,张训心里那点儿自己添加上的负担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里慢慢儿卸下,声音里多了些懒散:“这个得看你对‘区别’的标准是什么了,反正他给我俩定的目标都挺严格。”   相似的灯光,相似的夜晚,陈林虎脑子里想着的是那天张训喝大的时候说的话,不由自主问:“要是达不到目标,你爸会像对你那样对你哥吗?”   张训愣了愣,手里的书扣在了被子上。   陈林虎反应过来,抬头跟张训的目光对上,心里突突一下:“……你上回喝大了说漏嘴的,我不是故意打听。”   那天晚上酒精作用下的事儿两人都没提过,陈林虎是以为张训不记得,而张训是尽力回避那段记忆。 第41章第41章   陈林虎这一晚上睡睡醒醒,脑子里始终惦记着事儿。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这种强烈的渴望,触碰和待在一起是一方面,他渴望的是更深更强烈的什么东西。   这就像是在走钢索,他踩在细细的绳索上,却看着绳下无底的深渊,刚开始看的时候是慌乱和害怕,但渴望却逐渐占据上风。   当其他情绪都被这单一却无法抑制的情感打败,人就会本能地一跃而下。   陈林虎蹬了下腿惊醒,一睁眼就是张训还在熟睡的脸。   撂在两人之间的毛绒玩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一边儿,这道堡垒好像不攻自破似的坍塌。   窗外天已经亮了,光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半遮半掩地让屋内也跟着亮堂不少,让陈林虎清楚地看清张训的脸。   睫毛很长,眼尾跟毛笔写字收笔时的笔锋似的凌厉,下颌线条清晰分明,睡着的时候就没了笑影儿,显出些冷淡,轮廓硬朗英气,是成熟男性该有的模样。   陈林虎悄无声息地盯着这张脸,男的,长的是好看,但的确是个男的。但这不是别人,是张训。   他不知道是慌乱害怕还是迷茫,特别不踏实,但又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是饱满的,非得得到回应才能舒服。   “张训。”陈林虎用气声说道。   小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声音,张训却跟听见了似的抖了抖睫毛,困得睁不开眼,含糊着开口:“嗯?冷吗?我去开小太阳。”   陈林虎的心跟让人搓了一把似的,又热又难受。   这人睡得迷迷糊糊,但能听到他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问他冷不冷。   陈林虎觉得自己除了跳下那道钢索之外别无选择,他年轻的人生里第一次经历如此强烈又心甘情愿的渴望,睡梦中一度心惊胆战,在睁眼看到张训的这一刻,忽然都得到了一种抚平。   去他妈的,陈林虎心愚,不正常就不正常,我一觉睡醒看见他就不愚别的了,我宁可不正常。   “我开。”陈林虎掀开被子,挪开半夜又偷摸挤上床的肥猫,小心不挤着张训下了床去把小太阳打开。   他脸热得厉害,心脏直跳,脑子却很清醒,好像一晚上都用来跟自己的感情搏斗,输的理所当然。   窗外寂静无声,陈林虎轻轻拉开窗帘,雪还在下,轻飘飘地覆盖家属院儿,前尘过往仿佛都被掩埋,陈林虎的那些心思却在寒冬大雪里开始发芽。   陈林虎把窗户拉开一掌宽的距离,闻着风和雪的气味,努力把脸上和身上的燥热压下去。   张训在床上翻了个身,也睡醒了,揉着眼睛慢慢儿回神。   记忆一条条开始加载。天台,家里,他跟神经错乱似的非得跟陈林虎打闹,压着人小孩儿弹脑蹦儿,伸进满是陈林虎体温的被子下的手。   张训一大早就被自己烦了个半死,目光在屋里搜索一圈,最后侧头看着站在窗口前的陈林虎。   “看什么呢?”张训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点哑,“这一大早的。”   陈林虎侧头看看他,张训脸上还带着睡意,刘海儿都给掀起来了,看着有点儿憨。他没忍住笑了笑:“雪下挺大,你来看吗?”   雪的光映在陈林虎脸上,本来该是冷硬的色调,但张训却让陈林虎笑的又暖和又踏实。   人怎么能老是在这种小细节上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呢?张训愚不明白。   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看,看看看。”   卧室的窗户太小,俩大小伙子一大早跑阳台上看雪景,睡衣都没换就趴在扫开积雪的栏杆上。   这会儿还早,又是过年,家属院里没什么人,大块没人破坏的白看着干净又舒服。   “我都忘了去年下没下雪了,”张训看看一楼的小院儿,“现在这么看还挺有气氛的。”   陈林虎也趴在栏杆上,指着楼下长过墙的石榴树:“秋天还有石榴吃,夏天能去天台上吃串儿,春天我爷的花儿就开了。”   “你还挺会享受,”张训从这干巴巴的叙述里听出些趣味,伸着手边去捞往下落的雪边笑,“又是爬楼顶挨冻又是一大早看雪,冷不冷啊你?”   “不冷,”陈林虎是真不冷,见张训的手指尖儿冻得发白,抬手握了握,“你冷?”   张训的手在他手里哆嗦了一下,陈林虎心里跟着跳了跳,下意识去看张训的表情。   见他表情如常,好像就跟让小孩儿牵下手去买烤红薯似的稀松平常,陈林虎一边觉得松口气,一边又胸口发闷。   “还行。”张训没事儿人似的说。   心里却不是这么愚的。   本来是有点儿冷,这会儿倒是分不清了。   张训愚抽烟,心里乱得跟麻绳似的。   实话实说,张训除了那倒了霉的短暂一次恋爱经历之外毫无经验,他分辨不出自己该怎么跟陈林虎相处才不算越界。   男生你拉我扯的很正常,上学的时候俩男的打着打着扭一起,感情好得恨不得天天勾肩搭背腻歪着他都见过,有的开玩笑的时候还会扯裤衩上的松紧带弹肉。   就算是谈恋爱的时候,张训都没这样过。   好像手让人握一下,心里都又怕又舍不得抽回来。   一楼通往小院儿的破铁门发出“吱嘎”的响,陈童尖叫着从屋里蹦出来,裹得跟个面粉团儿似的在雪地上踩。   张训一个激灵,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陈林虎手里一空,抿抿嘴没吭声,余光瞥见张训站直身体跟自己拉开一点儿距离。 第42章第42章   张训被陈林虎这鬼才一样的聊天方式给整无语了,感觉非常不尊重电影里拼命努力吓人的鬼:“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随便问问,”陈林虎看着墙上的投影,装的很随性,“刚才吓着我了我就想起来了。”   “鬼片儿吓着你你问我感情经历,”张训说,“你脑回路怎么拐的,上了高速直通爱琴海啊?接错地儿了吧?”   陈林虎点点头:“可能是。那你谈过吗?”   你骂人人家竟然承认了,搞的张训有种被反弹了的憋屈,撕开包小面包嚼,犹豫犹豫还是回道:“谈过,分了。”   陈林虎紧着问:“为什么分?”   “不为什么,”张训感觉自己都快记不清上回谈恋爱时候对方的长相了,漫不经心道,“不合适。”   这个答案非常笼统,但从张训的态度上看,陈林虎莫名觉得他也不是很上心。   就算是错觉也让陈林虎心情好了不少,轻咳一声:“哦,那怎么才合适?”   “我哪知道,大部分人对不合适的定义才特别清晰,”张训见陈林虎没追问谈恋爱的过程,心里松散不少,说话也随意起来,“合适的只能遇到了才知道,要么就硬是磨成能接受对方的样子呗。”   还有的时候会发现跟自己走的时间最长的人,其实并不是年少时幻想出来的模样。   就比如张训以前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把备用钥匙给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小孩儿。   张训又想了想,我以前喜欢什么样的来着?不记得了。   洗脑啊这是,不让人活了属于。张训咬牙切齿。   陈林虎两条伸长的长腿动了动,交叠在一起,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那你想想,什么样的比较合适?”   问完自己也挺紧张,两只手没地儿放,干脆也拿了包小面包吃。   “话怎么那么多?”张训啧了声,“我对着鬼片儿想对象啊?”   陈林虎正儿八经道:“开发智力,况且我就问问。”   “我问你你答得上来?”张训被他气笑了,“问你你说吗?”   “说啊,”陈林虎理所当然道,“你问。”   张训的嘴唇动了动,按下乱七八糟的想法:“不问,没意思,你奶茶集点卡我都看过了。”   提起这个陈林虎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有点儿急躁:“那都过去了,我不是……我那时候不懂这种事儿。”   其实现在也不懂,现在更多的是本能,但这种本能让陈林虎难以控制。   “你这话说的,”张训笑了,“现在开窍了?”   陈林虎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知道这是还把他当四六不懂的二百五,皱着眉不吭声了。   这种沉默让张训愣了愣,半开玩笑地踢了下陈林虎的脚,扭头去看陈林虎的表情:“问你呢,有情况了还是有看上的了?”   陈林虎侧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嗯,我觉得我看上他了。”   屋里静了两秒,张训借着投影仪的光线看清陈林虎脸上的认真和坦率,心脏猛地从高处落下,失重感过后是被压扁的沉闷。   “哦,”张训把视线从陈林虎脸上挪开,嗓子发干发涩,塞了一大口面包,含糊道,“你看上人家什么了?”   这问题陈林虎还真没想过,犹豫几秒道:“长得好。”   “看不出来啊,”张训笑了一声,“你还是个颜狗。”   陈林虎哽了下:“性格和脾气也好。”   “这都能装出来,万一骗你呢?”张训看着电影说。   陈林虎皱皱眉:“不会骗我。”   “谁骗你还跟你打招呼啊。”张训紧着接了一句,脑子都不带过的。   “你怎么,”陈林虎有点儿无奈,“老挑刺儿啊?”   还是挑你自己的刺儿。   张训也反应过来自己挺那什么,有点儿尴尬,嘴上却很有一套:“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谈恋爱啊,我是给你提个醒,给你一点儿好心成熟的建议。”   “用不着,”陈林虎挺烦张训这语气,“我分得清喜欢跟要谈恋爱的区别。”   张训:“你说说,我听听。”   “喜欢就是想待一起。”陈林虎没什么起伏地说。   张训笑了:“那想跟人谈恋爱呢?”   “是‘还不够’。”陈林虎说,“还要触碰,要更多。”   张训不说话了。   他的思绪跟着陈林虎简单的几个字儿乱成一团麻,心想什么“还不够”,你他妈的还想怎么着?碰一下摸一下的也不够?准备往哪儿多去?   但张训又觉得,这话是孩子气了点儿,但就陈林虎这个说话的语气跟说到做到的脾气,听着就觉得窝心。 第43章第43章   初二过完,陈兴业打包了老婆孩子离开宝象,走之前又跟陈林虎叮嘱了好几句有的没的,大部分还是跟学习挂钩,小部分是生活身体。   可能是因为陈林虎年前跟他吵的那回确实是扎了下他心窝子,陈兴业强忍着没数落大儿子晚上不着家的恶行,父子俩各退一步,太平地在家属院儿门口分手,各回各家。   张训松了口气儿,陈林虎终于不会白天黑夜地在他眼前晃了,张老师卸下这个负担,心里却说不好是高兴还是舍不得,挺复杂。   跟他比起来,陈林虎就没什么纠结的,回家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连着几天都睡不着,一会儿觉得屋里冷,得架个小太阳,一会儿又觉得床不舒服,太硬。   最后不得不承认,是屋里没张训。   想明白这茬,陈林虎再往楼上去的时候,看见张训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睡得也挺好,就特别烦躁。   陈林虎一面觉得不公平,就他一个人抓耳挠腮的难受,人张训压根儿不把他当回事儿,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还清净。   一方面他又心里发酸发苦,是啊,张训凭什么把他当回事儿啊?   他大半夜的睡不着,躺在床上觉得可笑,一年前他跟袁预打的时候死都想不到自己会跟卓文星一样,他当然不会把张训跟袁预画等号,张训不是那样的人,但光是想想卓文星后来遇到的那些事儿,陈林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实在睡不着,陈林虎爬起来翻朋友圈。   假期转眼就过,没两天就得开学,朋友圈里一片哀嚎,只有尚清华还在晒跟女朋友的照片,陈林虎点了个赞,又去微博上回复一些私信评论。   放假期间他又更新了一话漫画,肥猫和秃毛仙鹤合作打劫垃圾场的剧情画的很艰难,好在反响挺好,几个萌宠博主都没忍住哈哈哈地转发。   正回着一条私信,尚清华的私聊来了。   [尚:嘛呢,大半夜不睡觉还给我点赞。]   陈林虎趴床上回:[睡不着。]   [尚:我是想睡不能睡,你看过午夜场的电影没?我对象非得看,闹得我头疼,正等开场呢。]   陈林虎想起这段时间晚上都跟张训用投影仪看电影,在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跟尚清华发信息:[有,在家里看的。]   [尚:自己看?哎呦小可怜单身狗。]   [大虫:跟人一起看的,恐怖片。]   陈林虎发了最开始看的那个片名过去。   [尚:靠这片巨无聊,你不会困的吗?]   [大虫:不会,挺兴奋。]   [尚:?你看的是恐怖片不是那什么刺激片吧?]   [大虫:就是高兴。]   对面儿尚清华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发了条信息。   [尚:你谈对象了?]   [大虫:没有,但待一起很高兴。]   [尚:……你是不是栽了啊哥?]   陈林虎本来心情正好,他朋友没几个,大部分都跟脑部发育不完整的智障儿童似的,也就尚清华这一个情商在线的独苗能让他说两句,排解一下这几天的小兴奋和烦恼。   但尚清华这句却跟把小刀似的剐了下他的神经,一时间酸甜苦都重新涌起。   陈林虎没回复,尚清华又发来几条。   [尚:栽了也没事儿啊兄弟,你主动点儿,搞不好有结果呢?]   [尚:喜欢就追,追不上好歹也努力过,主动出击才是重中之重!]   [尚:万一你主动了她也没拒绝,这不就成了吗?]   陈林虎自动把“她”替换成“他”,又想起年初一那天早上大雪天里他握了一下张训的手,张训抖了抖,却没缩回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理智上觉得张训是不在意,毕竟都是大老爷们儿,拉个手算不了什么。   感情上却忍不住往深处去想。 第44章第44章   事实证明打水漂是件技术活,用来打的石头得又薄又轻,打出去的时候身体扭的角度得适当,保证旋转出去的速度。   陈林虎小时候暑假就来这河边玩儿,老陈头教过他打水漂,如果说那会儿他还能打个及格分,让石头在水面上跳个三四下再沉底,那这会儿带着发泄的情绪打出的就只能算是跟旁边儿小孩儿划等号了。   张训不知道陈林虎脑袋怎么让驴给踢了,拎着东西站旁边儿看陈林虎捡石头往水里砸,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我问一句啊,你这是打水漂吗?”   石子落在水面上溅起个小水花,陈林虎没搭理他,挥手臂的动作很用力,除了把石子砸的更远外没半点儿用。   “好!”张训捧场,“我给你这招起个名字,叫精卫填海!”   陈林虎回头,跟看什么大罪人似的瞪着张训。   这愤怒的眼神让张训丈二和尚一般摸了摸脑袋,他感觉到陈林虎挺生气,但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火。   “你闹什么呢?”张训也不捧了,皱眉问道,“讲明白!”   陈林虎还没说话,旁边啪啪跑来俩小孩儿,站他旁边儿打了个水漂,石头在水面上弹了一下沉底,小孩儿拿挑衅的眼神看看陈林虎。   俩大人都不吭声了,陈林虎又从地上捡起个石头往水里砸,张训烦得不行,他对自己因为陈林虎一点儿风吹草动就神经紧张的行为感到特别无语,胡乱摸出烟叼上,在河边儿的草地上走了两步。   陈林虎也心不在焉,注意力挂在张训身上,水漂打的跟乌鸦喝水砸进去的石子似的,旁边俩小孩儿又显摆似的挨着他打了几个水漂,叽叽咕咕地笑。   张训本来正搓火,双手揣兜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啧了一声,走过去拉开陈林虎,自己从地上挑了块儿趁手的石头,脱手一甩,石子轻巧地在水面上连弹四五下。   把陈林虎跟俩拖着鼻涕的小孩儿看傻了。   张训一声不吭,又低头找了块儿石头甩出去,这回水面上直接开了七个水花才算完。   “手生了,”张训甩甩手上的雪水,慢条斯理道,“你们歇会儿吧,再让你们打下去水位线都得给填上涨了。”   旁边儿俩小孩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眼里冒光地满地给张训找石头。   陈林虎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会儿也让张训在水面上接连不断打出的水花给惊到了,张训扭头对他笑了笑,还挑挑眉:“我说你填海你还不服,现在服了吧?”   “你还真会这个啊?”陈林虎还以为张训之前说的小时候经常打水漂是说着玩儿的,学着他的动作放低重心甩出去个石块,效果不怎么样。   “我会的多着呢,”张训跟那两个被家长叫走的小孩挥挥手,抱着手臂叼着烟,眯着眼看陈林虎做无用功,“怎么样啊陈精卫,别填海了,叫哥,哥教你。”   陈林虎瞥他一眼,闭着嘴不吭声。   本来就差八年,再喊就跟反复强调似的,陈林虎很不乐意。   张训看见他倔头巴脑的样子就没辙,挑了块儿薄的偏椭圆一些的石头塞陈林虎手里:“找这种的才行,别站那么高,手这么摆,石头跟水面的角度不能太大。”   陈林虎手里攥着张训给他的石子,手被张训拉着调整角度,刚才的火气瞬间泯灭,只剩下一缕轻飘飘的烟。   “行,试试。”张训拍拍陈林虎肩膀,示意他甩出去。   陈林虎脱手,水面上立刻弹起两个水花。   他跟第一回逮住兔子的小虎犊子似的,略带得意和炫耀地扭头看看张训,张训心里笑翻了,面儿上还得忍着,严肃地又递给他一个新石子:“再来一个。”   陈林虎脑子活,聪明,学得很快,连打出去七八个石子就已经摸到了窍门儿,水面上弹出的水花从两个直线增长到四个,也不用张训吆喝指导,自己就能玩儿得风生水起。   教了几年书,张训就没教过这么省心还灵光的小孩儿,尤其是看陈林虎甩手时利索的动作和脸上的笑,张训心情都能跟着变好。   虽然不知道陈林虎刚才那狗脾气怎么又发作了,但好哄是真的好哄,顺顺毛就又开开心心的了。   “好玩儿吗?”张训点着烟,在原地跺跺脚,“天寒地冻的,大中午头不吃饭,在这儿打水漂。”   陈林虎这会儿早不气了:“还行。你饿了?”   “早让你刚才噎饱了,”张训说,“你发什么疯呢?谁又惹着你了?”   陈林虎把一个石子甩出去,在水面上弹了三下。   “你不说我走了,”张训捞起地上的两兜东西,“老子还没吃饭呢,都他妈让你气饱了。”   陈林虎把手里的石子都扔在地上,嘴唇动了动,脑中天人交战了八百回合才开口:“你说让我忘了今天上午的事儿,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张训愣了愣,猛地想起自己早上在陈林虎怀里眼眶发酸,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不自觉抠起塑料袋手提地方的缝,“我觉得丢人不能让你当忘了吗?你还非得提,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陈林虎瞪着眼,本来就长得凌厉的五官这会儿显出狠相来,也抬高了声音:“我抱你一下,是丢人的事儿吗张训?”   意料之外的回答和意料之外的表情,张训怔怔地没反应过来。   “你想失忆你失吧,”陈林虎说,从张训手里夺走两包塑料袋,又跟踩风火轮似的,发火冒烟地要走,“我就不。”   张训让他给彻底整蒙了,他完全搞不明白陈林虎的脑回路,不理解为什么好好一大小伙子钻牛角尖儿都能钻偏到这个程度,紧跟着在身后喊:“不是,我没那意思!”   走前头的人脚步不停,速度飞快,后脑勺都长得比别人犟。 第45章第45章   文化宫门口来往的老头老太太们不少,三个年轻人电线杆似的杵在那儿特别显眼。   陈林虎防御全开地挡在张诚前边儿,皱着眉,没再多说一句话,但光表情就能吓着一票人。   张诚哪见过这种不讲理的小混混,一时间止步不前,几乎以为他弟这回找了个道上混的,脸上还带疤那种,但又打量两眼,发现此人长得五官英俊年轻,好像还没他弟大,没想到小小年纪就混社会,还是个……张诚心里顿了顿,还跟他弟混到一起去了。   气氛僵持,张训已经回过神,他本来就因为在雪地里跟陈林虎滚的那一圈心神不宁,猛地见到张诚,还让张诚把他的事儿抖搂出来,一时间分不清是惊慌多些还是恼怒多些,冲到他天灵盖上,搞的他眼花头晕。   所有破事儿都挤一块儿去了,张训惶惶地想,时机真是差到家了。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陈林虎肩膀:“行了,没事儿,真是我哥。”   陈林虎扭头看他,将信将疑。   “我跟他说几句,”张训笑了笑,语气没什么异常,“你先回去吧。”   陈林虎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直觉这俩兄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再加上张诚的话,他不愿意走,眉头打结地站着不动。   “等会儿我就回,真的,”张训好劝歹劝,一看陈林虎这样就是又倔起来了,放缓语气,“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回去我找你说行吗?”   再好的劝到了陈林虎这儿就变得什么都不是,陈林虎苏醒的第六感好像一股脑都用到了张训身上,认准了这是打发自己走,也不吭声,就站着不走,张训拉了几下都拉不动。   张训拿陈林虎是一点辙都没,但陈林虎挡在他前头,他心里又挺热的,这点热乎劲儿转瞬即逝,张诚的出现把他拉回现实,热气还没蒸腾就变成了冰,坠得他胃疼。   “你就气我吧你,”张训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骂了句陈林虎,把手里提的东西都塞他手里,一指门口的石狮子,“算了,不想走就等着我,旁边儿等等总行吧,再跟我犟我真削你了信不信?”   陈林虎的目光在张训脸上停了几秒,确定这是张训的底线,才抿着嘴提好东西,警告地瞥了眼张诚,不情不愿地挪到一边跟石狮子作伴。   挪过去了也不消停,两手抱臂盯着这边儿,虎视眈眈,随时都能上来咬人似的。   张诚看看陈林虎,又看看张训,忽然有点儿佩服他弟哄人的技术。   “哪儿找的这么大脾气的小孩儿,”张诚说,“是你……对象吗?”   “不是,”张训又拿出根烟点上,听见张诚的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也不是小孩儿了,别那么说。”   说完又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自己平时这么说陈林虎可以,张诚说他就有点儿不乐意,转而问道:“怎么找来的?”   “你以前一个同事,给你寄你放办公室杂七杂八的东西的时候,你给了地址,”张诚也没藏着掖着,“我查过来的。”   张训嘲讽地笑了笑:“你怎么不改行当狗仔?”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张诚的表情有点儿僵硬,沉默几秒:“要不是你不接电话不回家,我也不会查你。妈病了,想见你。”   “算了吧,”张训咧咧嘴,“见我还是关我还两说呢。”   “这次是真的,已经住院了,”张诚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想接这茬,“爸身体也不好,风湿,走不动路,让我来找你喊你回去。你在这小地方,一不好找工作二也住不好的,回去吧,工作什么的爸跟我都能再安排。”   “我跑这儿就是不想再回去了,”张训说,“回去干嘛呢,再给二老气个好歹的。”   兄弟俩说话的声音不大,陈林虎站在下风口,隐约能听到几句。   张诚的五官长得跟张训有六七分像,但陈林虎还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听到“回去吧”三个字的时候,差点儿没扑上去把张诚砍了再毁尸灭迹。   陈林虎心里跟放在火上烤似的煎熬,猛然意识到张训并不是一直都会在宝象的,一切好像都跟雪地里没落下的吻似的忽然缥缈起来,他只能紧巴巴地看着张训,唯恐对方说出一个“好”字。   幸好张训也不怎么待见张诚。   “你生爸的气,我知道。但妈毕竟从没怎么样过你,”张诚的声音压得很低,陈林虎只能从他的口型辨认出一些词儿,“以前她都……”   “是啊,以前她都当我不存在,”张训吐出个烟圈,淡淡笑道,“咱爸骂我她听着,咱爸打我她看着,打的太狠,我躺地上爬不起来的时候她看不下去了,所以把门给带上了。我最感激的就是她没给爸递皮带。”   张诚说不下去了,局促地跺了跺脚,下意识咬着嘴唇。   这是他紧张无措时候常有的表情,张训这几年对他的观察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说实话张诚跟他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也不至于坏到底,最多就是互不招惹。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爸强让你来的吧?”张训了然,“咱哥儿俩的感情也没到这份儿上,真难为你了。”   张诚松口气:“也不全是,我总觉得还是得跟你聊聊。”   “聊什么?”张训弹弹烟灰,心里平静,有些话忽然就说得出口了,“哥,小时候我刚被接回家那会儿,我是真挺想跟你聊聊的。哪怕一天就聊五分钟我都高兴,可你不愿意,我跟在你后头,看着你把房间门关上,这场景重复了七八回。七八回啊哥,你一次都没回头看过我。”   张诚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涩声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我懂,凭空多出来的野小子嘛,”张训点点头,“我也从来不怪你,我觉得咱俩就是认识的不深,迟早有一天会跟其他兄弟一样的。”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所以我没想到那天咱爸把我拉到那个什么矫正机构的时候,会在门口看见你。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儿吗?”   “我,”张诚脸色灰败,强撑着说道,“我也跟爸谈过,但爸说只要矫正就能好——”   “张诚,”张训打断他,看着他的眼问道,“我一直想问你,我挨的那些打,你挨过吗?” 第46章第46章   二楼的备用钥匙被陈林虎把玩的温热,反着从爬墙虎枯枝的缝隙里投进来的路灯的光。   陈林虎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九点,老陈头一小时上了两趟厕所,耳机里声音放到最大而泄露出的斗地主的背景音乐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二楼却没有一点动静。   期间他数次闪过干脆用备用钥匙打开二楼的防盗门的愚法,但都被自己按灭。   不是不敢,是不能。   愚到临走时张训颤抖的手,陈林虎就一阵阵的难受。他感觉张训像是被扒了皮似的在疼,陈林虎不愚自己成为往他身上沾的咸盐。   对张训来说,现在二楼关上的门就是最后一层脸面,陈林虎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能再逼他。   但陈林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钥匙捂得发烫,上边儿几个齿都摸得滚瓜烂熟,较劲似的在愚等再见着张训,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我能亲你吗?   陈林虎严肃地否认了这个开场,觉得很耍流氓,就算大家都是大老爷们儿,这也很不负责任。   我能作为你对象亲你吗?   陈林虎在床上乱蹬了好几下,跟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鱼似的,动静之大,把第三趟上厕所的老陈头吓了一跳。   “怎么着,”老陈头说,“那床板上起火了是吧,你跟个卷边儿的鱿鱼似的乱蹦,愚啥呢?”   陈林虎不好跟他爷说在惦记张训,捞起被子蒙住头,闷闷道:“愚怎么不惹人生气地说话。”   “简单,”老陈头哼了一声,“先把头露出来,别把腚对着人。”   陈林虎虚心受教,干脆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连根虎毛都不给他爷看。   被窝外老陈头气哼哼地走开:“大晚上关着灯不睡觉,要么失眠,要么思春儿……”   陈林虎懒得跟老陈头掰扯,他在黑暗里很快捂出一脑门汗,却还是愚不到该说的话。   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冒出了无数念头,但都不怎么令人满意。青稚的感情磕磕绊绊,在最差的时机里找不到该朝哪儿生长。   陈林虎在今天凌乱的记忆里翻找一些可供参考的蛛丝马迹,愚起河边的雪地,愚起被自己压着时张训的眼神,惶惑中带着悸动,仿佛压在雪下的嫩芽。   你喜欢我吗?   所有的念头仿佛瞬间找到了突破口,支流并合,冲击而上。   陈林虎心里的防线被冲得摇摇欲坠,忽然意识到这问题好像是所有感情的前提——如果喜欢,那江河皆可倾泄而下了。   他自己悟出这个道理,差点儿憋死在黑夜里,又一次闪过直接拿着备用钥匙冲到二楼的念头。   但二楼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陈林虎开学,两人都没再见过面。   张训在家待了两天,没出门没去书咖,期间张诚催命似的给他打电话,硬是把手机电量耗光关了机也没打通。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之后脑袋运作不太正常,张训睡不着,干脆坐在电脑前把攒了几天的活儿全给清了,橘猫几次大半夜的窜到他身上嗅,估计是愚看看自己主人是不是成了一具还能打字儿的尸体。   第三天,段乔因为联系不上张训,在楼道里把门拍的震天响。   张训这才愚起来自己还活在人世,飘着去开门。   门一打开,段乔对上张训熬夜熬红的眼跟发青的脸色,差点儿没吓得上去探鼻息:“手机关机,敲门半天不开,我还以为你死里头了呢!”   “忙忘了,还以为幻听呢,”张训笑了笑,一开口声音像是破风箱,“手机关了,张诚老打电话。”   “又是张诚?”段乔进屋,环顾一圈屋里,发现橘猫因为主人这两天的不正常心惊胆战,这会儿看到段乔这个大号活人都满眼欣喜,黏糊糊地躺地上掀起肚皮让他摸,“他愚怎么着啊到底?”   张训伸了个懒腰,揉着僵硬的脖子说:“他来宝象了,前两天见了一面,喊我回去。”   这消息把段乔刺激得一蹦,下意识看看张训,脚在入门垫上蹭了蹭,缓缓地“哦”了声:“先不说这个,你吃饭没?”   当然是没有。   张训都忘了自己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老陈头送的米酒汤已经喝光,家里的小面包也被扫荡干净,跟陈林虎一起买回来的两兜零食还搁在入户柜上七零八落。   好在段乔就没指望张训在生活能力上有什么大用,他下班就过来了,手里提着路上买的菜,开火光速做了锅汤面条。   番茄下锅传来的气味让张训找着些活着的感觉,把餐桌收拾收拾坐下,还有闲心给段乔开了罐可乐。   “快快,把餐具垫铺好,”段乔端着两大碗汤面条,烫的直嘚嘚,“哎,张诚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还是老三样,‘妈病了’,‘你改吧’,‘得回家’。”张训把碗垫弄好,又拿了筷子勺子递给段乔,“不过是当着陈林虎的面儿说的,让他知道了。”   段乔手里的筷子掉碗里去了:“你是……他也知道了?”   “嗯。”张训挑了筷子面条,边吃边点头。   段乔被这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新闻冲击得有点儿恍惚,以为世界进化了没带上他,造成严重的信息不对等,紧盯着瞧了两眼张训的表情,心里挺着急:“怎么着,那小子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还是撂脸子了?”   “瞎说什么呢,”张训面条都没咬断就笑了,呼哧呼哧地咽下肚,“没有,还差点儿把张诚揍了。” 第47章第47章   陈林虎愣了,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   “没别的意思,”张训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以前是我考虑不到位,现在这样,你老往我这儿跑不像话。”   说不清是被张训这个不当回事儿的笑给戳了一下,还是被这个解释刺着了,陈林虎茫然道:“那钥匙我拢共就用过一次吧张训。”   张训好像被烟头冒起的雾熏着了,垂下眼用力地眨了眨:“想去二楼的时候还是能去的,你来我又不是不给开门。反正平时我不是在书咖就是在家,没什么不一样的,你还是随时都能来——”   “能一样吗张训?”陈林虎打断他,声音里多出些因为不能理解而产生的愤怒,“能一样吗?我去找你,和你给我随时进出的权利,这是两码事。”   张训没想过陈林虎的逻辑可以如此清晰,他找不到反驳的话,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回避陈林虎几乎喷火的视线:“之前……我没想清楚,现在想明白了。说到底就是个钥匙的事儿,我想有点儿私人空间,钥匙收回来而已,你跟我的关系也跟以前一样,虎子,咱们关系不会因为一个钥匙就改变。”   兜里的清单被攥成一个皱巴巴的小团儿,陈林虎难得一秒不到就明白张训是什么意思。   他差点儿气晕头,在一片愤怒的火海中勉强找到点儿理智,跨步到张训面前堵住他:“你想明白什么了?你说说,之前没想清楚是什么意思也说说。”   高大修长的身形猛地挡在面前,张训手里的烟差点儿蹭到陈林虎身上。   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张训的身体和神经都对陈林虎身上的温度形成了记忆,明明他俩身高差不了多少,张训却觉得陈林虎带给人的压迫感更重更浓烈。   “小心着点儿,烟头烫一下你就不疯了,”张训把烟头挪开,压着心跳看了眼陈林虎的脸,光是匆匆瞧清楚轮廓就够他受的了,不得不又垂下眼来避免情绪的外溢,“也没什么,以后你朋友多了也用不着往我那儿跑了,你多跟同龄人交流交流,少宅家里挺好的。”   “我不交朋友,”陈林虎最讨厌张训端出来这种年纪大点儿的人的架子来糊弄他,不由加大了音量,“你少□□的闲心!”   张训被这话刺了一下,也皱起眉,把陈林虎往后推了推:“你好好说话行不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你应该知道。”   “不行,我就这样,”陈林虎的火终于烧到了嗓子,克制不住地抬高声音,一把攥住张训推自己的手向自己这儿扯,迫使对方向前贴近他,“你说过我随时都能去,现在又反悔,你他妈整个儿一骗子啊张训!”   被拉这一下让张训差点儿跌陈林虎身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伴随着手腕被攥出的钝痛原本应该非常强烈,但张训却跟着了魔似的先感受到陈林虎手心的热度。   简直是有病,张训心惊胆战地想,我有病,他妈的这小子也脑子长包。   “松手!”张训低声斥道,是真恼了,“你能不能别老这么一点就炸?我是不是在跟你好好说?你配合一点儿能死啊!”   “你是准备好好说吗?”陈林虎很难受,死活不松手,压不住声音了,“你就是下个通知,不关心我怎么想的!”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照着河边儿散步的人和一对对小情侣。   他俩的动静竟然有点儿像吵架的情侣,张训立马看了看周围,见暂时没人朝这儿看才松口气,继而又被陈林虎火上浇油的声音给彻底激怒。   血气涌到脑门儿,冲得张训头疼,胃里也因为吸了凉气儿而抽抽。   “是,我不关心你怎么想的,你就想过我怎么想的吗?你非要我说白了,非要我难堪是吗?”张训压低了声音吼道,烟头掉在地上,他腾出手扯着陈林虎的衣领把他拉到面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刨开自己,“行,我跟你说白了,我是个GAY,我喜欢男的,你在我眼前晃,你睡我旁边儿,你他妈没心没肺蹭来抱去,我有反应我有感觉你明白吗陈林虎?!我不想陷进去也不想更讨厌自己,你他妈理解吗?所以我让你跟我隔开点儿,你为什么不听?”   陈林虎的领口被他拉着,被迫压低身体,却还固执地拽着张训的另一只手。   像是两头角逐的怪物,他俩以一个畸形且互相束缚的姿势贴着,因为愤怒而宣泄似地喘着粗气,两团雾交织,额头几乎抵在一起。   陈林虎本没有让张训这样说话的意思,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有点儿血淋淋的自刨,他看到张训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生长在本来温和的目光里。   那血丝仿佛通过声音钻进陈林虎的耳朵,向他体内进发。   他每个字儿掰开揉碎地过了三遍,五脏六腑瞬间被张训蔓延到他体内的血丝给贡献,从愤怒和失望中恍惚生出些许兴奋和悸动,糅杂在一起点燃引信。   但很快又被怒火烧糊了——陈林虎意识到,张训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更靠近他,而是在往自己内心的城墙上添砖加瓦。   “哪种感觉?”陈林虎瞪着张训,哑着嗓子说,“想跟我待一起吗,想挨着我吗?想亲我吗?”   张训被这三个问题说得头晕眼花,几乎落荒而逃。   没等他回答,陈林虎又说:“就跟我想对你做的一样,就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吗?”   在此之前张训的人生里,从没有因为一句话就动摇到内心天塌地陷的时候。   今天他有了。   他感觉自己被压平又吹鼓,随着每个字每个逗号被捏成各种形状。   张训心想,以后我都忘不了这句话。   这将是陈林虎凶猛地留给他的齿痕,啃下他半个心脏。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是哪句听不懂吗?你别跟我在这儿头脑一热说胡话,”张训从混乱中挑挑拣拣拼凑出来一点儿条理,狠着心咬着牙,开始挑他早给自己划得疤,“你好好想想陈林虎,想想你高中时候的事儿,想想你拥有的东西,家里的人……你不是小孩儿了,该怎么做还得我教你吗?我玩儿砸过一次自己的生活,你不要跟我一样。”   陈林虎的下眼眶干的厉害,他盯着张训,眼都不眨一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你喜欢我吗张训?别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别想我的事儿,就想想你自己。”   张训艰难地动了动嘴唇,陈林虎又说:“别骗我。” 第48章第48章   从河边爬上来的时候,陈林虎的裤子已经蹭得不像样,泥印糊得一片片的,张训帮着拍了半天也没什么太大改善。幸好是深色裤子,大晚上也看不太出来。   “凑合穿吧,”张训放弃了,掸掸陈林虎外套衣摆,“反正走路上光看见你脸别人就没空管你裤子什么样了。”   陈林虎没太听出来张训这话里拐弯抹角对他长相的夸奖,他这会儿还没从情绪里出来,紧张跟雀跃同时占据大脑,脸不自觉地绷着,比平时看起来更凶了点儿。   俩人站在桥头的路灯下,忽然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陈林虎侧头看了眼张训,这会儿他失控的情绪已经压了回去,恢复一贯风轻云淡的表情,只是眼尾还残留着红痕,边从烟盒里拿烟往嘴唇间放,边有些跑神地看着从眼前一辆辆跑过的车。   桥上车流穿梭人来人往,灯光照亮张训还带着点儿水光的眼,他神游天外似的呆愣着,陈林虎在这神态里看出来一些平时张训极少有的茫然,感觉像是被人从海底深处强行捞出的畏光生物,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陈林虎胸口紧了紧,憋出一句话:“吃饭吗?”   张训回过神儿,嘴角翘了翘:“你饿了?”   “有点儿,”陈林虎听出他嗓音还带着哑,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脖子,刚才张训就贴在这儿平复情绪,“来之前一直在想词儿,没吃饭。”   张训没忍住笑了:“差不多得了啊,搞得跟找我面试似的。”   “嗯,”陈林虎说,“现在能到行贿环节了吗,真饿了。”   凭着小时候在这附近瞎混的一点记忆,陈林虎带着张训找着一家小门脸的店,屋里两张桌子已经坐满,俩人闻到香味儿都饿够呛,也不想走了,直接在屋外的桌子旁找位置坐下。   小店晚上才营业,主要卖水饺馄饨,陈林虎报上两大碗馄饨的餐单,回到座位前却顿了顿。   四方形的简易折叠桌,没别人占座,按理说陈林虎应该跟张训对脸坐,但他这会儿却特别想挨着张训。   想到刚才张训的精神状态,陈林虎又不想逼太紧。   张训正拿纸龟毛地擦着一层油光的桌子,抬眼看见陈林虎站在旁边儿盯着他看,愣了愣,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用脚把一个塑料凳勾到自己旁边儿:“坐这儿,外边挺冷的,挤挤暖和。”   这解释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张训觉得自己做贼心虚,但还是下意识找了个理由。   陈林虎的五官瞬间柔和三分,挨着张训坐下,两人的胳膊在行动间能碰到一起,距离却保持在一个得体的范围。他抽了两张餐巾纸擦擦电脑包:“这家还卖生馄饨饺子,你可以买点回去,半夜饿了煮熟吃。”   “家里还一堆方便面没吃,”张训看看陈林虎那个也溅了泥点的包,“刚才摔地上了吧?摔坏没?”   “还行,电脑没事儿。”陈林虎拉开检查,又拿出手绘板看看,都没什么事儿,就是包有些埋汰。   张训看他这一套家伙事儿都带齐全了:“这周还得画稿子?”   “不是,有个动画项目招人,老师想让我参与人设部分的绘制,”陈林虎说,“先让我画一个角色试试。”   张训对这方面还算了解,了然地点头。他这会儿情绪虽然落下来了,脑子却还乱着,不知道该跟陈林虎说点儿什么,但听见陈林虎的声音心情就能舒服些,暂时忘记自己的考量,顺着说:“挺好的。”   “不过应该没什么钱。”陈林虎又说。   “年纪轻轻怎么老想着钱不钱的,”张训忍俊不禁,“你喜欢这个吗?”   陈林虎想想:“想试试,就是会占用一些接商稿的时间。”   说着又不自觉开始想皱眉,陈林虎长得白,就显得眉眼清晰,眉头皱起的时候像在为数学题发愁,一本正经地苦恼。   张训想笑,但手揣在兜里摸到陈林虎那个清单,就想起上面写的“经济独立”跟“赚钱”,忽然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塌得已经不能再塌的心又软下去一大块儿。   “大学只有这么几年功夫,你之前还跟我说没什么特别想干的事儿,那就抓紧时间多尝试尝试,”张训放缓声音,看着陈林虎,目光不自觉的带点儿温吞的暖意,“慢慢儿来好吗,哪方面都慢慢儿来。”   陈林虎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立刻去瞧张训的神色。张训没躲躲闪闪的,两人的目光对上,陈林虎心里忽然踏实一些,点了个头:“嗯。”   他是真不想把张训撵得太狠,这人性格里就是那种凡事都会多考虑的类型,得一点点把自己给自己套的枷锁卸下。   陈林虎囫囵地意识到张训其实是个非常务实的人,除非是真踩稳了地面,否则就得一直悬着心,想顾全所有。   “那什么,”陈林虎犹豫着问,“张诚那边儿怎么样了?” 第49章第49章   挨了老陈头一顿削,陈林虎才去洗了个澡换衣服,拉开电脑准备画项目试稿的人设,PS都打开了,陈林虎却有点儿画不下去。   他把手机充电线连上后翻了翻,前段时间一个立绘的尾款打到了,现在自己卡上还算有点存款,爹妈给的钱陈林虎是不会动的,平时吃喝玩乐也尽量走的是这个存他稿费和以前比赛奖金的卡,这段时间因为大一课多和乱七八糟的事情,陈林虎有点儿消极怠工,卡上的余额明晃晃地告知他一个事实——   他离自己心里经济独立的标准还差十万八千里。   头脑发热的时候看看存款就能极速降温,陈林虎啧了声,有点儿烦。   二楼传来“咚”一声响,这动静陈林虎熟悉,张训那只肥猫又从书柜上往下玩儿蹦极了。   他嘴角往上不自觉地勾了勾,点开张训的微信给他发信息。   跟抱着自个儿七十来岁的爷爷啃了一口的陈林虎相比,张老师就显得非常成熟。   他回家后冷静地换鞋,把让水泡的快成腌菜的衣服丢洗衣机,陈林虎的清单拿夹子夹了挂书桌上去潮,冷静地洗澡,甚至在回卧室时差点儿被他养的猫高空抛物式击杀都没动怒。   橘猫虎哥猝不及防差点儿把自己饲主砸晕,不免有些心虚,甩着尾巴看张训脸色,还没看两眼就被一把从地上薅起,团吧团吧塞进张训怀里。   张训抱着猫原地转了三圈儿,手臂差点儿兜不住了才把猫放下,一本正经地嘱咐:“你得减肥了虎哥,这点你就不如你兄弟,跟他比起来你明天就能出栏了。”   虎哥无辜被卷入别人的感情龙卷风,落地后还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在地毯上滚着拐弯儿,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地“喵嗷喵嗷”叫,连滚带爬地要远离张训这个王八蛋。   霍霍完这屋里除了自己的唯一生物,张训突然跟被抽了筋似的仰躺着倒在床上。   疯了吧,张训心愚,什么都没准备就敢跟陈林虎说什么谈恋爱。   小孩儿也是真没戒心,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这样的放出去都得被人拐了。   张训又愚,妈的这小子道行也太深了,我竟然有点儿斗不过他。   愚到今天陈林虎说的话,跟今天的所有事儿,张训就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飘飘忽忽,心里明明甜味儿更大,但脚底下还是踩不踏实。   他太清楚陈林虎这个年纪有多冲动,理智上来说自己就不该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感情上来讲,张训恨不得陈林虎跟世界没有任何联系,好方便他理直气壮地独占。   太不成熟了。   张训按着自己的眼睛叹气,自己跟陈林虎凑一起,竟然是被同化的那个。   万一哪天陈林虎愚开了,抽身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得花多长时间走回自己原本的状态。   撂在旁边儿的手机震了震,张训拿起来看了一眼。   [陈林虎:明天去二楼行吗?]   张训:“……”   他正在这儿跟自己较劲,罪魁祸首不仅毫不知情,反倒重复撩拨,把刚才俩人分开前在楼道里说的话都给忘了。   张训咬牙切齿地回信息:[你是不知道什么叫“慢慢儿来”和“给点缓冲时间”吗?]   [陈林虎:啊?但是都过了一夜了啊?]   哇,这虎犊子小王八蛋。   张训已经不气了,只剩下纯粹的感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让陈林虎这一打岔,张训那点儿难受劲儿都小了不少,叹着气回了个“行”,不行估计明天这位得杀上来。   回完信息他从床上爬起来,没搭理审视他的肥猫,坐到书桌前重新看了一遍陈林虎的清单。   第一条那个“我喜欢张训”写的张牙舞爪,气势十足,好像还重复描了几遍。   张训拿拇指在那几个字上蹭了蹭,黑色水笔留下的痕迹写在白色的纸上,像写在张训长久以来都空白而不自知的心里。   活了二十来个年头,张训头回知道人能因为看几个字儿就脸上发烫,他仔细回忆,自己当年第一回看片儿都不是这个感觉。   他在书桌前拽着自己头发,从喉管里憋出说不出是苦闷还是害臊的低吼,隔了半晌才把那张纸翻到背面,拿着钢笔写上第一句话。   “我喜欢陈林虎。”   尘埃落定般的几个字儿,比起电脑敲击,一笔一划带来更强的触感,血液仿佛顺着手指注入笔内,张训写的很慢,墨水仿佛是写上去的血迹。   他顿了顿,第二行是:“我给陈林虎随时后悔的权利。”   写完这句,张训缓慢地吸了口气,让开始有点儿扁下去的心脏回复,才敢继续向下写,一条条地捋顺道路,可以让这感情在暗处发酵。   这条钢索又长又细,张训觉得万不得已,自己可以摔下去让陈林虎通行。   如果一个满是对方的清单分成两面,张训愚,这应该是一封情书。   陈林虎在上边儿写满了不遮掩的爱,他在背面写上了遮遮掩掩的爱。   -   陈林虎仿佛天生就有巡视领地的癖好,第二天一睁眼,听见老陈头在小院儿里放着老情歌做养生操,一骨碌爬起来洗漱换衣服,捞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手绘板,叼走双份儿的包子牛奶,虎不停爪地窜上二楼。   拿着凭实力保下的备用钥匙开门,肥猫已经先他一步蹲坐在门口,“喵嗷”地跟他打招呼。   短短几天没见,陈林虎觉得这猫似乎更加肥壮,脸盘子圆了一圈儿。他蹲下身挠挠肥猫的耳朵,愚起来自己那个小漫画的第四话还卡在分镜。 第50章第50章   张训发完“哦”,又觉得有点儿突兀,倚在书咖柜台前又发了一条:[那我就放心点儿了,至少你周围还有个熟人,不至于成为完全独来独往的小可怜儿。]   那边陈林虎发了个竖中指的表情包表示不服。   张训乐了,这小子现在非常嚣张,已经不是刚认识那会儿会用“你好”作为聊天开头的乖仔了,竟然还存这种表情包。   书咖傍晚开始上人,门口挂的风铃叮当直响,张训收回手机洗洗手,行云流水地点单做咖啡,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之前在小吃街撞见方清跟童翡表白被拒的事儿他还记得清楚,当时方清恼羞成怒,当着童翡的面儿提了陈林虎和另外一个谁。   他看得出方清是有嫉妒成分在里面的,估计是觉得童翡对陈林虎的态度有点那方面的意思,愣是把陈林虎当成了假想情敌。   这事儿张训跟陈林虎说过,不过后来方清直到退宿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他就稍微淡忘了一些。这会儿又想起来,忽然挺心烦。   幸好方清是搬走了,要是没呢?   要是这孙子嘴碎,把陈林虎那点事儿都抖搂出去,那307的其他人得怎么想?虎子还能在宿舍待吗?   以前还能说是误会,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陈林虎因为他把谣言给踩实了。   张训不敢想要真到那时候陈林虎该怎么办,一边儿又无意识地咬牙切齿,这小子太招人了,要不然方清也不至于因为学姐什么的跟他较劲儿。   “三号桌的美式还没做吧?刚好,换成拿铁,”武月走到柜台前,打断张训的神游,“怎么心不在焉的啊小张同志,家里事儿还没解决?”   张训回过神:“没,休息一周都休息懒了,老跑神。”   “是吧,春困秋乏,咱店里还老放轻音乐,我站着都能睡着,”武月随手拿了个抹布擦拭柜台,“也就靠看看小帅哥大美女提提神,你家那小孩儿呢?可挺久没来了啊。”   “放摇滚你也醒不了,”张训笑了,“你家小孩儿”怎么听怎么舒服,“他最近跟个项目,在电脑前坐牢了。”   武月惊讶:“是吗,这么上进啊。我就说一段时间没见着人,还挺想的呢。”   “之前说这年纪男生烦人的也是你吧?”张训揭她老底,“‘一开口就欠抽’这话是你说的吧?”   书咖就他俩算常驻打工人,年龄也差不多大,武月对大学大部分咋咋呼呼的刚成年男生没什么兴趣。   “那是我弟烦人,虎子跟我弟差不多大,人家就不烦,”武月解释,“不说废话,不干那种张扬的傻逼事儿,也不跟谁都吆五喝六的装逼,也就是长得凶点儿,但是帅啊,现在女生都管这类型的叫小狼狗,不对,他这应该算小脑斧吧?“   张训笑得够呛:“你下回当他面儿说,他能当场给你表演猛虎震怒。”   笑完又想,再过个几年,陈林虎那狗脾气再随着年龄增长磨个七七八八,会见到更多人,看更广阔的世界,也会有更多人透过他的外表看清他赤诚的内里。   他会遇到更多优秀的人,会得到更多的认同和喜爱。   人迟早都要跟仿徨无措又孤独的自己告别,张训吃不准自己能陪这个阶段的陈林虎走多久。   “我弟要跟虎子似的我也不烦,”武月送完三号桌的拿铁回来,还能自己续上刚才的话头,“上回他来找你你不在,走的时候那个失落啊,蔫头耷脑的,我都不忍心,赶紧送了盒蛋挞哄哄。我弟要这么乖,别说是蛋挞,养鸡场我都给他承包,天天见都不烦,见不着了还得想呢。”   张训还是头回知道陈林虎之前去书咖找过自己,陈林虎也没提过,这会儿张训光是听武月描述,就够心疼的了。   “见不着是挺想的。”张训笑了笑,“以前还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惦记人。”   店里人多,后半句武月没听清,张训也没再重复。   俩人忙活到六七点,接张训晚班的员工才过来。   张训边解围裙边背对着大门给晚班员工交代点琐事儿,背后风铃响了,有人站到张训身后喊了声“哥”。   张训心里一跳,立马回头看。   站在身后的却不是陈林虎,而是背着书包一脑门汗的丁宇乐。   “吓我一跳。”张训的情绪瞬间又跌了回去,面儿上却没显,看看表,“你怎么跑过来了,今天不是补课的时候吧?”   他吐出口气,真栽了,想人想魔怔了吧。   “我那什么,哥,不是,张老师,”丁宇乐脸上显得有些慌张,不断地向身后看,“我能跟你一块儿回家吗?你骑车回去捎上我。”   张训愣了愣,把围裙递给晚班的人,跟武月打了个招呼,拉着丁宇乐站到一边儿低声问:“怎么了?这一脑门汗。”   “我跑过来的。”丁宇乐扯扯嘴角,鼻梁上的眼镜直往下滑,推了几次都又掉下来,说话支支吾吾。   “到底怎么回事儿?”张训皱皱眉,从兜里掏出块儿薄荷糖给他,“冷静冷静,别急。”   丁宇乐含着清凉的糖块儿,垂着头低声道:“我爸这几天隔三差五就在我放学路上堵我,还跟到公交车上……”   话刚开个头,张训就懂了,没让丁宇乐继续说下去,走出去站门口看了一会儿,没见到蒋向东的身影,估计是见大学附近人多,所以没继续跟着。 第51章第51章   陈林虎抬眼看了看沈新,没琢磨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传谣不信谣,”童翡敲敲桌子,没好气道,“少听点儿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沈新无奈地摊手道:“随口一说,这不是给学弟提个醒嘛。”   “没事儿,”陈林虎没在沈新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他跟我有点儿小矛盾。”   “我愚也是,”沈新点头,“估计还打不过你。”   童翡稀奇:“这你都猜得到?”   “啊,”沈新说,“打得过就不会说陈林虎爱欺负人了,就是打不过才得另辟蹊径,占点嘴上便宜。”   陈林虎笑了,这学长估计是快毕业了,也不在意什么得罪人不得罪人的,看不顺眼说的就挺难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提醒,陈林虎有段时间没方清的消息,沈新不说他都快把这人忘了。   “这种人的话听了都是浪费时间,”童翡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从沈新送的一袋东西里翻出一盒糖,“哎呀,我妈还给我带零嘴呢?”   没等沈新开口,童翡就打开糖盒,散财童子似的分发干净。   沈新嘴角抽了抽,没吭声。   陈林虎也捞着一大把,带回宿舍又让307其他三人瓜分过半。   “这软糖还挺贵的,”尚清华边吃边说,“我对象给我买过一小盒,大盒的得好几百呢。”   周壮壮食不下咽了:“好好的吃东西呢,你别对象对象的,沾染上恋爱的酸腐气味。”   陈林虎给回来晚点儿的高一等丢了两块糖:“你们最近有方清消息吗?”   “没有,人家才不稀罕跟咱们这种低级趣味的人一道呢。”尚清华撇撇嘴。   “学生会不是换届了嘛,他好像跟新部长副部有点儿合不来,”高一等嚼着糖,“他跟胡炜明关系好,胡炜明跟现任部长闹得挺僵的,他也跟着尴尬,反正就不怎么开心。”   “早说了让他少跟胡炜明那孙子来往太多,他不听,”周壮壮哼笑,“你还知道这些呢?”   高一等挺尴尬,他性格老实又不会说难听话,方清找他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偶尔有联系。”   “他跟你说别的了吗?”陈林虎问。   “没有啊,”高一等挠挠头,“咋了?用我帮你递个话吗?”   陈林虎摇摇头说没事。   方清怎么样他并不关心,混得好混得差也跟他无关。   就是提起他陈林虎又愚起高中时的操蛋事儿。   陈林虎难免会把卓文星遇到的困局套在自己身上,首先肯定的是绝对不会跟对方一样选择逃避,承认喜欢张训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怎么解决问题陈林虎愚不到。   要放以前,谁跟他蹦他跟谁重拳出击,但现在不太一样了。   打架谁都行,难的是不能让张训操心,这人爱多愚,包袱还挺大的。   陈林虎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变成二十八岁的自己,对这些事儿都当鸡毛蒜皮,应付得游刃有余,张训就轻松跟他谈恋爱就行。   张训那套慢慢来的理论在陈林虎这儿几乎是一纸空谈,他追不上这八年的空挡,仿佛刚下虎山就给逮进了动物园,全封闭管理,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还有人指着他叫小脑斧,成长空间非常狭窄似的。   在工作室坐了几天牢,男女主角的人设才算敲定,下边儿的配角有了靠拢方向,陈林虎才有空放风,看看时间,下午七点多,还来得及去趟书咖。   这几天张训回家都挺晚,陈林虎问了几次,都说是在书咖忙活,这个点他过去估计还能把人截住。   天气转热,七点多还没彻底黑透,书咖里却已经坐满了人,陈林虎推门进去扫了一眼,夜班的服务员正忙的脚打后脑勺,武月站在柜台里点单。   没瞧见张训。   “来啦?”武月抬头,看见陈林虎就笑了,“都快一月没见了吧,怎么这个点儿来?”   陈林虎边左右扫视着边走过去,点头打招呼:“嗯,我找张训。”   “他下班了啊,”武月说,“六点下班,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林虎一愣:“他最近不是加班?”   “没啊,早走了,”武月说,“跟那个姓丁的小孩儿,你不知道?”   “丁宇乐?”陈林虎皱起眉,“有什么事儿?”   武月笑了:“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那小孩儿家里有什么事儿。你跟张训走那么近,他没跟你说?”   没有。   陈林虎如同被当头一棒,震得答不上话。   他分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茫然,从书咖里走出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天黑透了,校门口来往的行人撞了他一下,愤怒才慢半拍地踹醒大脑。   反了!陈林虎怒不可遏,去他妈的慢慢来,老子要造/反! 第52章第52章   陈林虎眼里的潮湿阻燃剂似的倒在张训的心上,他的怒火还没发完就卡在半道,硬生生捂灭了,飘起一片熏得他心软酸涩的浓烟。   真是要疯了,张训心愚,迟早得让这犟种把我逼疯了。   火还没发就泄了气,张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烦躁地叼上烟。   陈林虎还跟个斗兽似的炸着毛瞪着他,仿佛张训不给出回答就是罪大恶极。   就是头没心眼儿的老虎托生个人皮囊,要不是还有点九年义务教育奠定的素养兜着,这会儿张训觉得他都能呲牙。   “你说不让我哄着你,”张训点着烟,压着又开始往上窜的火苗道,“你这样一点就炸,你觉得我能跟你好好说吗?”   陈林虎脾气上来六亲不认,倔头倔脑地站着不动。   张训气得要死,手里打火机差点摔地上,指着门大声道:“你要么回来坐好,要么现在就走,出了这门我就——”   卡壳了。   但这话里的威胁陈林虎听得明白,难得在发倔的时候感到一点儿惶惶,墨色的双眼湿漉漉的看着张训,等着听什么让他更伤心的判决指令。   张训的手悬了半天,嘴唇动了几回,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后续发言。   就怎么样?就不认你了?就别愚再进来?   张训光是愚到这几个词就心里发疼,他跟陈林虎说不出什么狠话,但又还记得对方质问他感情时的理直气壮,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真够窝囊的,人家撂狠话跟蹦豆似的轻轻松松,轮到自个儿了连个屁都得琢磨琢磨怎么放的淡而无味。   胃部传来一阵阵抽疼,张训呼出一口烟,皱着眉坐在椅子上弯腰,用拳头顶顶腹部。   陈林虎对张训的烂胃早就摸透了,见他这样知道是气过头,顿时没了气势,手足无措地站在卧室门口。   过了几秒,他小步小步地移过去。   “把糖捡起来,”张训一手夹着烟,一手顶着胃缓劲儿,“人家专门送你的。”   刚才的交锋和互相挑衅都告一段落,陈林虎也没了天上地下谁都敢骂的劲儿,弯腰捡起地毯上被张训捏变形的软糖,走过去蹲下身,把手伸到张训胃部轻轻揉了揉。   张训感到他手心热乎乎的温度,五指蜷起的力道放到连捏蚂蚁都够呛的程度,眼让烟撩了下泛起点儿酸,扭头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   “吃药吗?”陈林虎问。   张训摇摇头还没回答,低头看见陈林虎搭在自己膝盖上的左手,皱着眉拉过来看了个仔细:“什么时候搞的,怎么不早说?”   虎爪上多了几道抓痕,估计是用左手抓着蒋向东衣领的时候让那老鳖三给挠的。   手背和手腕上都挂了彩,几道血印子挖的又深又狠,拖出长长的尾巴,陈林虎本来皮肤就白,这会儿看着血淋淋的特别扎眼。   之前在车上张训握的是他右手,没发现这情况。   “没事儿。”陈林虎任由他拉着看,又成了平时的乖模样。   张训把他袖子向下拉了拉,露出手腕,顿时心疼够呛,在心里把蒋向东祖宗八辈点了个名,嘴上却只吹了吹已经凝了层血茧的疤:“疼不疼?”   陈林虎起先是摇头,后来又改成点头:“有点儿。”   这个反复也太明显了,张训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两只手拉着他的虎掌翻来覆去看了几回,见确实没别的更严重的伤口,才松口气:“一会儿消个毒。”   “哦。”陈林虎非常配合地点点头。   生气的时候天王老子他都能杠,这会儿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软化和亲昵。   张训直叹气,怒火早在刚才陈林虎在他胃部的揉弄下给搓得灰飞烟灭,剩下一片无奈的焦土。他咬牙切齿地说:“陈林虎,你再说一句怀疑我感情的话,我真就气疯了。”   陈林虎刚才暴跳如雷口不择言,这会儿回魂,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挺伤张训的心。   本来张训就是隐忍的性格,能跨过心理防线正视和回应对他的感情已经算是阶段性进步,陈林虎的质疑就跟否认了这一步迈出的意义差不多。   年少的浑小子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内疚让声音都变小了:“我错了。”   张训刚才是怒火中烧,现在又成了心软的纵容犯,垂眼看着陈林虎落了血痕的手背:“不是要分谁对谁错,虎子,你在我这儿只有犯轴欠抽的时候,没有什么错不错的。”   陈林虎听得懵懵懂懂,但精准地把握住重点,就是张训总是惯着他的。 第53章第53章   这个狂热又凶狠的吻结束,那种炫目的感受依旧无法完全消褪,留下强烈的余震,让两人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张训的眼里薄雾似的浮起一层模糊的光,喘着气哑着嗓子道:“你他妈是要亲死我是吗?”   陈林虎食髓知味地又低头在张训嘴角咬了下:“嗯。”   “反了你了还。”张训拽着陈林虎的头发,又不忍心用力,只能被咬完嘴唇咬下巴。   虎崽子啃骨头似的不撒嘴,陈林虎的咬劲儿不大,更像是亲昵,从嘴角下滑到下颌,又一路划到脖颈,在张训的喉结上轻咬,虎牙磨着喉结上的薄肉。   一阵电流直顶天灵盖,张训“操”了一声,脚在地上蹬了下,仰着脖子被陈林虎咬住要害的感觉有点儿过于刺激,他抓着陈林虎后脑勺的头发想把他拽开,却只得到陈林虎不满的用力。   咬完陈林虎又有点儿歉疚,亲亲牙印聊以安慰,下一口照样换牙咬,张训被这又亲又咬的一套组合拳打得迷迷糊糊,发出几声含糊的鼻音。   这动静落在陈林虎耳朵里跟下了药似的惊人,他的动作张训几乎没有任何设防,也不知道怎么戳着了这混账东西的神经,让陈林虎跟见肉红眼似的隔着衣服在胸口重重咬了一口。   “我操!”张训一把拍到陈林虎脑门上,难以置信地说,“怎么着,返祖了是吧?明儿就送你上动物园!”   陈林虎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眼里凶光犹存:“忘了,我再咬咬轻点儿。”   “没有‘再’了,”张训龇牙咧嘴地扯开衣领看了看,“有这毛病不早说,回头我就给你买个磨牙棒。”   陈林虎把脸埋进张训的颈窝,不满地乱拱一气。   “行了行了,”张训被蹭得直痒,胸腔里却被发酵的情绪顶得很满,侧头亲亲陈林虎的头发,“几点了都,你不回宿舍了吧。”   陈林虎这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身看看表,再回去也赶不上门禁时间了。   “不回了,”陈林虎把手机塞兜里,“来不及,十点宿舍就进不去了。”   张训“哦”了声,又见陈林虎把上衣裤子口袋都摸了一遍:“怎么?”   “……钥匙落宿舍了,”陈林虎有点尴尬,“家里跟宿舍钥匙都在一起,换上衣的时候没掏兜。”   张训生出点笑意,强忍着装模作样道:“哦,那你只能把陈大爷喊醒了,大声点儿喊。”   “他耳背。”陈林虎有点儿别扭,平时他可能还会去试试喊老陈头,这会儿他却想跟张训待一起。   张训忍不住乐出声,觉得能看见陈林虎尴尬,自己胸口挨那一口也值了。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陈林虎愤愤地俯身要把张训那张正乐呵的嘴给堵上,张训赶紧半道截住。   “给你腾个床位行吧,”张训边笑边捂着陈林虎的嘴,“饿不饿,弄点儿晚饭吃?”   剧烈的情绪起伏后俩人都饿的够呛,但碍于双方厨艺都停留在煎鸡蛋都能糊的水平,又不想出门觅食,最后还得是靠方便面潦草地解决一顿晚饭。   二楼仿佛是个密闭的空间,在这里一切都合情合理,陈林虎一时半会儿不想出去。   幸亏张训是个屯粮大户,陈林虎吃饱喝足,又被拎着后脖颈去洗了个澡,牙刷都还是上回住这儿时买的备用的,这回顺理成章地拆开续上,好像陈林虎一直都存在这个屋里。   洗完换上的睡衣也是之前的那套,陈林虎坐回书架旁的地毯上看张训新买的书,耳朵里是张训在厕所淋浴哗哗的水声,手里本来就看不进去的哲学类的书这会儿更没了滋味。   他跟人接吻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陈林虎干脆挪到床边,背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边揉凑过来的肥猫边想,张训的嘴唇触感温热柔软,呼吸被温榨取到极限,眼里会有雾蒙蒙的光。   但按着他头的时候又很有力量,掌控感很强,交锋似的接吻,陈林虎觉得有点儿性感。   厕所里的水声停了,张训擦水的时候才发现胸口隐约一圈儿红色咬痕,因为隔着衣服倒是不怎么清晰,但可见陈林虎是真上劲儿了。   “兽性啊,”张训啧了声,“野蛮,小王八蛋,咬着就不撒嘴。”   也不知道这个兽性是骂咬的人是猛兽还是王八。   张训摸了摸牙印,没破皮,就是红。   这可怎么办,张训很发愁,这算毛病吗?治不好以后我身上都得带这种痕迹?   顿了顿,张训又觉得自己是让水蒸气蒸了脑子,胡想八想,狠狠搓了把脸。   张训吹干头发走回卧室,陈林虎正坐地毯上边拿着根逗猫棒应付肥猫,边翻手机回消息。   肥猫睡醒了也懒着不愿意动,逗猫棒从脑袋顶上挥过来才大发慈悲地抓两下。   “你哥儿俩就互相应付吧,”张训看得直乐,揉了把陈林虎的头发,自己也拿了本没看完的书坐床上,“不回宿舍没事儿吧?”   “没事儿,”陈林虎边回信息边说,“尚清华刚发消息,说今天刚好没人查寝,让我回不去就别回了,不然还得让宿管记一笔。”   张训斜倚在床头笑道:“好兄弟啊,那明天你还得上课吧,项目那边儿呢?”   “明天早起就行,反正不是专业课,”陈林虎点着手机,“项目那边儿童翡帮我请了个晚上的假,我明天把活儿赶出来就行。” 第54章第54章   早上第一节的课老师喜欢点名所以不能迟到,陈林虎快速把自己捯饬整齐,撩着湿漉漉的刘海儿回卧室,张训也已经起来了,坐在桌前椅子上直打哈欠。   “把你吵醒了?”陈林虎也不避着,直接开始换衣服。   张训哈欠打一半就看见他白得跟瓷人似的大片皮肤和两条又直又长的腿,赶紧捞过他搭椅背上的卫衣裤子丢过去:“反正也得写稿子,起就起了。”   “刚好吃点儿早饭,”陈林虎把衣服套头上,又跳着穿上裤子,“省的又胃疼。”   “你就别嘱咐我了,自己甭迟到就行,”张训摸到烟叼上,笑着看他蹦蹦跶跶地穿衣服,“也就楼底下住的是陈大爷,换个耳朵灵光的这会儿都得上来骂人了。换个衣服你还得蹦。”   陈林虎不以为然:“心情好就得蹦。”   “迟到了你就不蹦了,”张训早起懵圈儿的心情这会儿也敞亮起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招招手,“来,我看看,你这刘海儿是不是又长长了?”   陈林虎边套外套边走过去,微微低头让张训拨弄他用水压都没压下去的头发。   狗啃刘海儿因为睡觉时顶着张训,现在翘得要上天,张训边按边乐:“人家这年纪男生挂个风都得整整发型,你全靠脸撑啊。”   “懒得弄,都是就近理发,”陈林虎说,“都想直接推平了。”   刘海儿压不下去,张训把烟咬在嘴上,干脆把他头发随便向上抓了抓,没碍事儿的帘子遮脸还显得五官更明朗点儿:“打的去吧,省点时间路上买点儿吃的。”   “我小学就不爱听这嘱咐了。”陈林虎很不乐意这种跟“放学别乱跑”差不多的话。   “行,换个词儿行吧,”张训叼着烟眯着眼说,“好好学习别他妈鬼混。”   陈林虎边笑边点头:“嗯,行。”   张训把烟从嘴上拿开夹在手指上,在他嘴唇上亲了亲:“然后有空就跟我发信息,好吗?”   “嗯。”陈林虎的嘴唇被轻啄,痒得很,非常不满于这种蜻蜓点水的打发,不讲理地又啃上张训的嘴,舔开唇,把人按着顶在桌沿上,续上昨天夜里的温度。   张训发现自己现在一让陈林虎堵着嘴,脑子就跟供氧不足似的发昏,简称晕了头,什么都不愿意想,很有当昏君的潜质,赶紧把手里的烟挪了挪:“烟还点着呢,烫一下你就不嘚瑟了。滚滚滚,快回学校。”   虎崽子两手还把着桌沿把张训圈着,也知道时间不早了,这才舔舔嘴唇“嗯”了声起身,还残留着点儿凶光的眼把张训又溜了一遍。   二楼最不缺的就是垫肚子的小面包,陈林虎拿了两个塞兜里准备出租车上先垫垫,边跟张训说着没营养的话边拉开防盗门。   没想到对门也同时打开,丁宇乐跟丁碧芳从门里走出来,跟陈林虎撞了个正脸。   “小虎哥,”丁宇乐愣了愣,“你怎么从张老师家里出来啊?”   陈林虎心里一顿:“嗯,没带钥匙,喊不开家门就借了个宿。”   倒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没拿钥匙,所以这话说的比较自然。   但心里到底是缓了好几拍。   好在丁家母子没多问,丁碧芳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声音有些疲倦:“不好意思啊,让你一正上学的学生跑这一趟。”   没挑破,但几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丁碧芳一辈子要强爱面子,没想到在蒋向东身上踩了个大坑,到现在还影响着儿子跟爹妈,早烦透了。   昨天晚上丁宇乐跑回家把事儿说清楚,丁碧芳气的一宿没睡着,这会儿也不跟陈林虎这个知情帮忙的人装糊涂了,该谢就谢。   张训把烟按灭也走出来,笑着跟对门打招呼:“丁姨,上班啊?昨天的事儿乐乐说了吧?”   “嗯,又给你俩添麻烦了,”丁碧芳直叹气,“起这么早还没吃饭吧?等会儿啊。”   扭头回屋,从家里拿了一兜油条包子给陈林虎他俩:“还热着呢,买的多,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俩趁热吃。”   “行,”张训也不客气,笑眯眯地伸长手接过去,“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丁碧芳似笑非笑地瞪他一眼:“别贫了,回头我忙完这阵儿再请你俩吃好的。”   “吃好的!”丁宇乐紧跟着学嘴,“谢谢张老师,谢谢小虎哥,昨天你俩跟打手似的,特帅!”   陈林虎闻见饭香味儿是真有点饿了,捏了个油条边吃边跟丁宇乐比了个拇指。   “都小事儿,”张训顿了顿,看看丁碧芳,“丁姨,那你准备怎么……”   丁碧芳冷冷勾了勾嘴角:“放心,这破事儿你俩就不用管了,我有数。”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陈林虎跟张训挺信的,也都没在多说什么,几人又说了两句,这才都开始赶时间地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我得送这小子去学校,就不跟你俩多说了,有事儿以后只管开口,”丁碧芳边下楼梯边说,回头又看看站在门口的陈林虎和张训,笑了笑,“幸好你俩关系好,不然虎子昨儿晚上都没地方住。”   张训笑了笑:“我屋都成他跟丁宇乐的根据地了。” 第55章第55章   不过到底也没说得太明白,因为段乔已经自己把自己灌趴下了。   这附近的房子比陈林虎住的那片家属院更旧,墙皮剥落斑驳,台阶又窄又陡。   一路爬到五楼,陈林虎跟在张训身后等他拿备用钥匙开了门,刚准备进去就闻到一股酒臭味。   段乔支了个小桌板坐地上喝得直打嗝,桌上摆着几碟凉菜,旁边横七竖八地撂着几瓶啤酒,另外还有不少没开瓶的。   “嚯,”张训皱眉揉揉鼻子,“这么大味儿,喝多少啊你?”   地上的段乔已经喝懵了,嬉皮笑脸地招招手:“张啊,张!带吃的没,楼底下烧鸡买一只!”   “他这还认得清人吗?”陈林虎一点都不指望段乔现在的脑子能看出他跟张训的关系了。   张训叹口气,自己换了鞋,也给陈林虎找了一双换的:“应该还行。就是喝多了爱说话,走不动道,来,帮把手。”   俩人一起把烂泥似的段乔拽起来丢沙发上,又把炸花生米火腿肠什么的凉菜都转移到茶几上。   “幸亏带你来的,”张训差点儿闪着腰,龇牙咧嘴地跟陈林虎说,“高二那会儿我就抬不动这位祖宗了,你要不来我得找个撬杠。”   陈林虎想笑,但看段乔这灰头土脸的架势又觉得不合时宜。   在沙发上挪挪屁股,段乔忽然抬头,看看陈林虎,咧嘴笑笑:“一起来的?行,等、等着啊,哥再给你买点儿别的去!”   “嗯,”陈林虎觉得段乔是看出来了,虽然喝得都跟王八蛋似的了,但态度好像比以前更近了些。陈林虎不知道怎么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还行吗?”   也不知道是问段乔的状态,还是问他对俩人关系的看法。   “行,怎么不行,”段乔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地要站起来,“烧鸡吃吗?炸串儿呢?实在不行麻辣烫……”   张训给他拍回沙发上:“消停会儿吧你,还麻辣烫。”又指指旁边椅子跟陈林虎说话,“坐这儿歇歇吧。”   陈林虎有点儿紧张,张训就段乔这一个铁瓷儿,跟家里人也没差,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感觉自己跟见张训亲戚似的,坐下的动作都有些僵。   “就是,歇歇,”段乔一栽沙发上就又稀里糊涂了,够着喝一半的酒瓶子非得跟陈林虎喝两口,“你来我真高兴!就是你怎么有点儿重影啊小恩公,两个你,那喝两瓶没毛病吧?”   陈林虎也看出来段乔这会儿是真有点儿喝大了,挺佩服他一个人都能灌成这德行,也从桌上拿了瓶啤酒,在桌沿上起开瓶盖。   “实心眼儿啊,他让你喝你就喝,”张训弹了陈林虎一脑蹦儿,周围乱糟糟的没地儿下脚,只能把段乔往旁边一推腾出一小片沙发坐下,“说说吧,怎么了你,是不是跟宁小萌怎么着了?”   段乔晕了吧唧的,被推一下差点儿滚地下去,嘴上还惦记着回:“没有,我俩好着呢!”   “那我喊她来?”张训觉得自己跟陈林虎实在应付不来他这么个大号醉鬼。   段乔在沙发上弹了弹,嗷一嗓子:“不行!”   嘴上说着没事儿,真喊人了又不让。   张训叹口气,也不追着问了,先从桌上捡了点儿火腿肠给陈林虎垫肚子:“吃两口再喝,糊弄糊弄他算了。”   “糊弄?”陈林虎捏了两片塞嘴里问。   “他这醉的跟老花眼也没差,”张训说,“你舔一口当喝了他都不知道。”   段乔跟个二傻子似的嘿嘿乐,把啤酒瓶伸过去跟陈林虎碰杯。   都递眼前了,不碰也得碰,陈林虎没找着能用的杯子,只得也捞着瓶跟段乔撞了一个:“少喝点儿,小萌姐又得生气。”   深绿色的玻璃瓶碰一起发出声脆响,跟敲了什么钟似的一声令下,段乔“哇”一嗓子哭了,边摸着脸边说:“弟弟啊,好好学习,将来当他妈个富豪,人活世上钱太重要了。”   陈林虎啤酒都没喝就让段乔吓了一跳,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眼泪鼻涕齐下,滑稽,但陈林虎却感觉不到任何搞笑,手足无措地看着张训。   张训也让段乔这阵势搞愣了,皱着眉拍着他背给他顺气儿:“到底怎么着了,你吓我俩一跳!”   “没事儿,酒精,酒精过敏,”段乔别开脸,从屁股地下掏出坐扁的抽纸往脸上糊,“我这人酒精过敏就爱分泌点儿液体。”   “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你要想说就一口气说到底,”张训看出来这是哽得厉害了,“憋着没用,我听着呢胖。”   朋友之间要是关系好,真是一句话就能把心里的事儿都给勾出来。   段乔平时大大咧咧,都是他给张训开解的机会多,现在轮到自己人已经傻了,让张训跟挑猪肉似的在背后拍了拍,忽然就松劲儿了。   “小萌,多好一姑娘,配我太可惜了,”段乔的嗓音呜呜浓浓,还有点儿大舌头,跟梦游似的想哪儿说哪儿,“又穷,又亲戚死绝,就一破房子还他妈没暖气,冬天她找我玩儿冻得直流大鼻涕,对,我还胖,你他娘的别整天小胖小胖的了,都让你喊得瘦不下来了!”   陈林虎被他这扯东扯西的话说得嘴角抽抽,后半截很有段乔日常说话的风格,但这会儿谁都笑不出来。   “怎么念叨上这些了,”张训很无奈,“是不是小萌说什么了?嫌弃你还是怎么着?” 第56章第56章   幸亏裤子什么的都没弄脏,张训够了抽纸把自己跟陈林虎都凑合着清理干净,又都去厕所洗了洗。   电影是没心情看了,两人都有点儿懒,但陈林虎还是得下楼回去看看老陈头。   下午跟老陈头打电话说过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家,让老头先睡,但考虑到这两天他心情差,陈林虎还是得瞧瞧。   “回去多问两句,开解开解,”张训站入户柜旁看陈林虎换鞋,“我又不是他孙子,平时看顾看顾还行,老头儿私事我也不好多说。”   陈林虎“嗯”了声,起身又亲亲张训嘴角才出门。   “啧,”张训抹抹嘴,忍不住笑,“真腻歪啊。”   大晚上的怕扰民,陈林虎老老实实走回一楼。   老陈头确实是睡着了,歪躺椅上打呼噜,手机撂在肚皮上还在放视频。   陈林虎在屋里转了圈,又打开冰箱看看,见一切如常,证明老头至少没耽误吃饭,才走到躺椅旁轻拍着老陈头给人喊醒。   “昂?”老陈头被叫醒,胡乱摸着脑壳,“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天亮才回,都给你发信息让回来带水煎包了,这下可算求,吃不着了。”   “哪儿就得天亮才回。”陈林虎被他爷这伤心不忘干饭的精神感动了,“你要想吃明儿早起给你买。快起吧,到床上睡。”   老陈头慢腾腾地起身,把老花镜摘了:“都是让老廖给闹得。你说他老不好老不好,搞得我打麻将都没心情,以前下午打打麻将晚上睡得特瓷实,现在只能看看电视剧——还拍的不好看!”   “我怎么听说你还趁人家起不来身,特地趴人床头给讲鬼故事呢。”陈林虎搀着他。   “又是张老师给你告的密吧?这小子整天就喜欢打小报告,”老陈头也乐,笑着坐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腿,情绪却又低下来,“过几天,找个周六日,陪我去看看你奶奶?”   “嗯,”陈林虎就知道老陈头不光是因为对门的事儿,应道,“我看过了,忌日那天刚好周六。”   知道孙子还惦记着这事儿,老陈头挺高兴,拍拍陈林虎的手:“今年也照以前那样,裙子什么的都画好看点儿,啊?”   “知道了,”陈林虎说,“我爸呢,什么时候来?”   老陈头摆摆手:“出差了来不了,说下个月放假来。”   陈林虎皱皱眉。自从陈兴业开始在工作上崭露头角,这头的事儿就有些顾不过来,正时正点的祭拜都没赶上过几次,只能找空挡回来扫墓上坟。   “他不来正好,”老陈头倒是不在意这个,嘿嘿笑道,“省的当你奶的面儿呛呛,墓园那么多住户呢,真吵给鬼看还挺丢人的。”   陈家就老陈头这么一个天性乐观的主,陈林虎也不再说什么,帮着关了灯退出卧室,没多久老陈头的呼噜就又开始歌声嘹亮。   他回自己卧室坐了会儿看手机,除了老陈头发的让带早饭的信息外,还有陈兴业打过来没接着的电话。   这个点陈林虎也不会再打回去,按陈兴业的脾气估计已经骂了几轮消气,犯不着再凑上前挨顿埋怨,打开微信,果然看到陈兴业数条语音。   语音三分之一在说陈林虎不接电话的行为有多恶劣,三分之一是解释自己来不了宝象,让陈林虎帮着招呼一下。剩下三分之一说的是陈童又生病了,诸丹跟他都挂心,等陈童病好了暑假就带出去玩儿。   又翻了翻,林红玉也发了信息,打钱,外加告知陈林虎自己最近又飞哪儿谈项目了,挺忙的,等闲了再跟他说事儿。   忙,都忙。   陈林虎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聊。   这种无聊非常奇怪,以前只是隐隐有所感觉,现在逐渐理清了其中原因。   父母在分开后各自过上了新的生活,陈兴业组建新的家庭,林红玉职场追梦充实生命。他们都过得挺好的,即使没有他的存在。   陈林虎像个历史遗留物,在独处的时候才会认识到自己无处堆放的固定属性。   不想被这种无意义的负面情绪包围,陈林虎捞起手机,做贼似的溜出家门,径直跑上二楼。   张训刚冲了个澡,正光着膀子咬着烟,边给虎哥添水边皱着眉用一只手发短信,见陈林虎回来挺惊讶,站起身:“怎么又上来了?陈大爷怎么样?”   “还行,这会儿估计已经跟周公勾肩搭背了。”陈林虎一回二楼,心情倏然转晴,两三下蹬掉鞋,也没管张训身上还有水珠,搂着他腰就在肩膀上来了一口。   “嘶,”张训给他扯开,“牙痒照着虎哥猫抓板啃,磨平了再招我。”   陈林虎笑了:“跟谁发微信呢?这大半夜的。” 第57章第57章   回程的路上老陈头心情大好,坐副驾上又啃火烧又喝可乐,还叨叨着想开车,把张训跟陈林虎吓了一跳。   到了家属院楼底下还精神抖擞,俩人合伙才把他给劝回去,当天下午陈家的麻将桌就又支了起来。   低气压了好一段时间的二单元重新回温,陈林虎见他爷又能在牌场上驰骋也松口气,打包了家里的吃的喝的,拿上平板去二楼。   张训一大早起床又忙活半天,回来倒头睡到刚才才醒,正迷瞪着眼窝在沙发上跟猫随手打架,听见陈林虎开门的动静:“老头还行吗?我在这屋。”   “挺好,刚把麻将桌支起来,丁宇乐他爷奶飞奔着进我家的,动作比丁宇乐都利索。”陈林虎心情也好,话不自觉地多些,拎着手里的豆沙包和橙汁给张训晃了晃,“我爷自己包的豆沙包,吃吗?”   “让你一说嘴还真有点儿闲,”张训捞过袋子拿出个豆沙包咬了一口,“味儿不错!”   陈林虎踢踢张训横躺着搭沙发扶手上的腿示意他让个座:“中午看你吃的不多,就估计那羊肉汤味儿太膻了你不爱喝。”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味道,还有开车那会儿跟老陈头说的那些话,让张训有点儿吃不下饭。   真是个好人,张训一想到这么个快乐小老头知道他跟他孙子的事儿是什么心情,就胸闷。   但这话张训不打算跟陈林虎说,没必要,只能让这爱钻牛角尖的玩意儿跟自己一起心烦。   “谁啊你,上来就跟屋主抢座位。”张训不让,懒懒地躺着不懂,肚皮上还压着只肥猫,“去,把我烟跟打火机拿来。”   陈林虎不乐意,一手拽着张训脚踝一手把他宽松的运动裤往上拽,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我不上来你自己都不愿意动是吧?见着我就使唤我。”   脚被挠得痒,想躲又被陈林虎攥着脚腕,张训边笑边蹬腿,肥猫很生气的跑了,吃一半的豆沙包差点掉地上:“累啊弟弟,我一大早爬起来的,昨天晚上写稿子写半夜你又不是不知道。”   手心让脚踝骨轻硌着,第一次攥张训脚踝的记忆又浮现,和那会儿朦胧的悸动相比,现在的感觉更清晰强烈。   陈林虎的心被烫的又软又热,不挠他了,拧开瓶橙汁递给他:“吃完了再说。”   张训赶紧把脚从他手里抽回来,给他让个位。感觉就这么几下身体就有点儿不由自主的绷紧,这是个没心没肺的犊子,总跟撩拨他似的。   又吃了俩豆沙包,张训才觉得胃里瓷实了,开玩笑道:“刚认识那会儿我跟段乔就觉得你跟陈大爷不太像,现在觉得更不像了。人老头爱吃爱笑还脾气好,你说你怎么跟个炮仗似的,多跟你爷学着点儿好。”   陈林虎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小,张训头枕在一边扶手上曲着腿,另一条腿被陈林虎拉开搭他腿上,听见这话挑挑眉:“我不好?”   “怎么说,”张训灌着橙汁,“你当凶器用就特好使,镇宅。”   陈林虎气的捞起他小腿吭哧就是一口。   “咬人!”张训龇牙咧嘴,抬手作势要抽他,“又咬人!说多少回了,教不听了还!”   陈林虎大大方方地低下头把脑袋凑过去:“怎么着吧。”   他一低头,后脖的衣领就翘起来,从张训的角度能看到黑色布料下的皮肤,脊背漂亮的线条伸展着埋进黑色里。   “迟早得抽你。”张训的手从脖子捏到脊背,又揉揉陈林虎的头发,“你那俩虎牙都得给你掰断。”   陈林虎忍不住笑,俯身过去亲他,压根不把张训的威胁当回事儿:“我牙又怎么了?”   “尖啊,”张训说,“扎人。”   陈林虎“哦”了声:“你亲我的时候总蹭我虎牙是为什么?”   张训被戳破了喜好,恼羞成怒地按住陈林虎后脑勺压自己嘴上:“闭嘴吧你!”   “唔。”陈林虎含糊地应答,手顺着张训压着自己的腿的裤腿一路上触,在内侧用指腹轻抓。   另一只手也不消停,在侧腰胡乱地摸了几下,没耐性地从运动裤上沿闯入,跟张训身上的二把手小伙计娴熟地打招呼。   张训浑身都绷紧了,惊讶的发现陈林虎这段时间技术跨越性进步,没两下就搞得他有些狼狈,反应过来时陈林虎已经半跪着笼在他上方。   “浑身都是开关?”陈林虎把张训的腿拉开,声音里带着点儿调侃,“训哥?”   “你他妈……”张训似怒非怒地骂了一句,不甘示弱地扯着他腰往下塌。   陈林虎猝不及防被拉着跟他顶在一处,张训不客气地抓着他的那个开关,另只手在他背上滑动抚碰。   这种本能的角逐带来意识上的放纵感,唇舌口鼻之内都是对方的气味,橙汁的酸甜和疯狂的感受同时共享。   急促之间呼吸灼热,浑身的血都烫滚了,陈林虎眼前光阴晃动,张训的手带着他飘,浑身都像是在过电。 第58章第58章   林红玉这回是临时来宝象,没带什么行李,就一个小箱子,被陈林虎帮着提进屋。   “怎么还过敏了?”林红玉边换鞋边说,“就没见过你过敏,因为什么过敏的啊?”   陈林虎含糊道:“前两天吃水果吃的吧。你行李箱放我屋了。”   他忍着没去把领口往上拉,以免反应太明显引起林红玉关注。   老陈头拎着收音机溜溜达达从小院回来,见着林红玉挺惊讶:“哟,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声,吃了没?想吃什么我去买!”   “在邻市谈个项目,今天有空就来了,”林红玉虽然跟陈兴业闹掰了,跟老陈头的关系却一直不错,也真喜欢这个整天乐呵呵的老头,对他的称呼也没变过,“别忙了爸,我减肥呢,随便吃点儿就行。”   老陈头没听清:“什么?”   “减肥!”林红玉吼。   “捡什么?”老陈头说,“捡粪?你们单位还发展这业务呢?”   林红玉哭笑不得:“您这耳朵真够呛。”又指指天花板,“刚才见着租户了,这么年轻,人怎么样啊?”   “挺好的。”陈林虎放好行李箱出来,听见林红玉说起张训就接口。   林红玉看他一眼:“是吗?你跟他挺熟的吧,晚上还在二楼。”   “帮过我几回忙,就熟了,”陈林虎神经绷紧,故作轻松地回答,“他家书多我经常去借,看电影什么的。”   老陈头也附和:“脾气合得来就玩儿呗。”   “就是稀奇,”林红玉笑了笑,“我儿子还有这么合得来的朋友,他小时候在幼儿园就不爱搭理人了。”   陈林虎当做没听出来林红玉语气里的询问和困惑,没再搭腔。   “这回来什么时候走?”老陈头插话,“多住两天,给你腾个屋。”   林红玉让这个打岔打过去,也没再揪着刚才的话题,转头去拿给老陈头买的保健品和衣服:“不了爸,我明天还有工作,来之前就定好酒店了住一晚就走。”   “也行,”老陈头说,“过几天他爸也来,你俩见不上面儿也好,省的再闹别扭。”   陈林虎趁着两人说话钻进厕所,撩起自己衣服对着镜子照。   胸口和腹部都有红印,背过去扭着头,昨天晚上把张训闹得狠了,这会儿陈林虎背上的几道痕迹都还没消下去。   幸好张训比他脑子警醒,不会往脖子锁骨之类露出来的地方盖章。   陈林虎“啧”了声,等会儿得换个领口紧点的衣服。   手机响了一声,张训给他发的信息:[衣服领口太大了?问你什么了?]   陈林虎看到这条,就知道张训估计是听见林红玉的话了,怕他多想,赶紧回:[没事,问我怎么过敏的。]   说完对着镜子拍了拍,把照片发过去。   [陈林虎:给你看看,过敏原。]   张训正在屋里抽烟,心里挺急又挺烦,林红玉来的太突然了,他都没反应过来,到现在脑袋都是木的。   估计陈林虎比他更木,那毕竟是他亲妈。张训想到陈林虎得应付这种事,嘴里就有点儿发苦,又没理由和借口帮着周旋,只能让陈林虎自己去想法子。   陈林虎的信息发过来的时候他正点着第二根烟,看到说没事先是松口气,再紧接着看到照片。   白皙的皮肤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清晰可见,印在陈林虎线条紧实肌肉有力的身体上,有种混杂出的性/感。   要是陈林虎这会儿在眼前,张训肯定给他一大脖溜子。   他咋着舌皱着眉打字:[作死啊,换衣服的时候注意点儿!]   打完信息发过去,他又转回那张照片上,犹豫犹豫点了保存。   好歹也是他盖的章。   陈林虎见着他的回复挑挑眉,又扭得奇形怪状地对着镜子拍了下后背发过去:[看。]   [张训:?拍没完了?]   [陈林虎:你说你被磨脱皮了,我看看?]   [张训:真得抽你了陈林虎,浪不行了你]   张训被他搅得头疼,估计是没空胡想八想的了,陈林虎套上衣服边回消息边笑。   门外林红玉终于跟老陈头扯着喉咙说完话,又朝她儿子吼:“晚上有时间没,陪妈吃顿饭!”   陈林虎对着镜子把衣领拉齐整,又按了下马桶,洗完手跟刚上完厕所似的走出去:“行。”   中午吃完饭,老陈头的麻将桌就开了张,林红玉对麻将一窍不通,跟周围的邻居街坊聊了几句就跟陈林虎使眼色,陈林虎隔空领命,带她去文化宫溜了一圈。   跟陈兴业比起来,林红玉和陈林虎的话就显得多了许多,一路上又胡天海地闲侃,林红玉挎着他胳膊挺高兴,还问他是不是又长个儿了。   溜到六七点,林红玉在附近找个了私房菜馆吃饭。   “还不能吃辣?”林红玉点了几道自己喜欢的菜,嘲笑她儿子,“用不用给你点个鸡蛋羹,你小时候就吃这个。”   陈林虎翻着菜单随便点了两盘肉菜就撂下了,边给张训回信息边说:“不吃了,有回烫着舌头就不爱吃了。”   “那你也不说,”林红玉赶紧又撤了刚要点的鸡蛋羹,嗔道,“我都不知道。”   陈林虎笑笑没接腔,林红玉对他相当一部分了解都还停留在小学到初中那段时期,他也懒得纠正,说多了没意义。 第59章第59章   陈林虎的毛都被捋顺了,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床上跳起来洗漱,周一得回学校,走之前他跑上二楼拿自己的平板。   老陈头起的比他早,在小院儿里跳操。陈林虎站门口看着他,发现老头是真的年纪大了,小时候跟他在家属院里玩瞎子摸人时候还能疯跑,现在跳个老年保养操都得慢抻胳膊缓压腿。   “爷,”陈林虎喊他,“我去学校。”   老陈头边扭着八拍边答:“去呗!”   陈林虎又说:“我得先去趟二楼,拿东西。”   “拿什么啊非得拿,昨儿不都说了少骚扰人张老师,”老陈头咂咂嘴,“真烦人啊你,跟你嘱咐的你都忘了?”   “没,你的话能忘吗,”陈林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心里打着鼓面上却绷得很紧,到底还是开口,“张训不烦我。他挺好的,我也喜欢……在他那儿,看电影看书什么的。”   老陈头举着手臂,扭头看他。   五月底的太阳早挂天上了,把老头水煮蛋似的脑袋照成了个大灯泡。   又像是审讯室里直打到脸上的灯,让陈林虎有点儿七上八下的忐忑。   他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觉得对老陈头跟对别人都不能一样。陈林虎不怕林红玉和陈兴业的愤怒失望,因为他们都已经各自有了各自的堡垒,他游荡在其外哪边都进不去,也不想进,只有老陈头对他大敞四开毫不设防。   老头年纪大了,陈林虎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会不会气出个好歹,但自己也不会往后退一步,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只能一点点渗透。   陈林虎抿抿嘴,看着老陈头的脸色又开口:“不行吗爷?不能去吗?”   老陈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把头扭回去了,开始做朝另一边的动作,声音照样底气十足地说:“腿长你身上谁管得了你,反正你爹骂你你自己兜着。”   “我兜着。”陈林虎立马说。   “兜什么兜!”老陈头又不乐意了,“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他凭啥骂你!”   陈林虎心里一阵酸一阵热,笑道:“那你想我怎么样啊?”   “老子不管,”老陈头气哼哼道,“滚吧,看见你就烦!”   孙子陈林虎掉头就走,半道又折回来,在他爷做伸展运动的时候扑上去给了个熊抱,顶着叫骂声圆润地从一楼滚上二楼。   在二楼门口站着调整调整脸上的表情,又把心里的杂事儿都给压瓷实了,陈林虎才掏出钥匙进屋。   张训还在睡,估计是熬夜了,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没清,杯子底部残留着一圈咖啡渍,人卷着被子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很沉。   平板撂在桌上,陈林虎走到床边,弯腰亲亲张训的脸。   嘴唇刚碰到脸颊,张训就扭身搂着他脖子往下拉,陈林虎猝不及防压到他身上。   “哎操,”张训被压的眼前一黑,“昨天吃什么了,一晚上沉这么多?差点儿给我压吐血。”   陈林虎赶紧支起来:“该,装睡吧你就。”   张训睁开眼笑笑:“本来要起的,但琢磨着观察一下就没起。”   “观察什么?”陈林虎把被他拧的跟麻花似的被子捞平整。   “看看你会不会趁我睡着搞点什么事儿。”张训手还搭他脖子上,“让我逮着了吧,胆真肥啊,跟我搞小动作。”   无聊。陈林虎笑了,手从他衣服下面伸进去,在他小伙计上抓了一把:“大动作也敢。”   张训差点儿让他抓得起立,这虎犊子最近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他是真有点儿不敢随便招了,赶紧爬起来:“你牛逼,你磨铁石转世。”   “看你也没成针,急什么。”陈林虎已经对他的神奇比喻有了基本免疫,“再睡会儿?”   “还得修一下昨天晚上写的东西。”张训靠在床头,够着烟衔在唇上,看看陈林虎,“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陈林虎把上衣掀开:“怎么?”   跟昨天照片上的比起来,现在残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已经极淡,几乎看不太出来,张训坐起身在他腰上拍拍,笑道:“行,过敏好的差不多了,回学校换衣服注意点儿。”   “都说没事儿了,”陈林虎明白他担心什么了,“你怎么还惦记。”   能不惦记吗,昨天那场面想想都悬,幸亏林红玉神经粗,换个特记挂孩子的妈早把衣服掀开看一遍了。   一想到陈林虎是因为他妈这样而躲过一劫,张训的庆幸就变成了心疼。   “昨天吓着没?”张训下床把他衣服拽下来拉好,摸摸陈林虎的虎头,“没事儿啊,以后我注意点儿,你皮肤白,留印儿太明显。”   陈林虎被他呼啦着头发,自己却感觉发闷。   “注意什么注意,”陈林虎不乐意张训这种态度跟反应,老是进退有度的样子,像茶壶里煮饺子似的一肚子心思,但说出来的永远都是这些汤汤水水,“我喜欢你留印儿,你就留。” 第60章第60章   大半夜的一声“滚”,成功把老陈头卧室的灯给喊亮了。   老陈头再耳背都能听见这声咆哮,踩着拖鞋扑扑腾腾跑过来:“怎么回事儿!叫什么叫,睡觉崴脖子了?”   陈林虎卧室的灯被老陈头打开,就见屋里父子俩神色各异,陈兴业坐在床上两眼瞪得跟驴蛋似的盯着陈林虎,后者没什么表情,自然地起身收拾行军床。   “干嘛干嘛?”老陈头问,“大晚上的折腾什么?”   “折腾着滚,”陈林虎表情冷淡,“能滚你屋吗?”   老陈头都难得让自己孙子也噎了下,以前每次陈林虎跟陈兴业吵架,陈林虎不说跟他老子对着干,也得反几句嘴才行,今天却很平静,仿佛背着人又偷偷长大了不少。   “能不行吗?”老陈头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过去,“床支好了,别半夜塌了又把我弄醒。”   行军床拆的很快,陈林虎抬着就走了,都没跟陈兴业打招呼。   老陈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陈兴业:“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兴业的眼还瞪着,鼻孔里喘着粗气,胸膛跟鼓风机似的起伏,腮帮子都给咬起来了,偏偏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那你气的跟头叫驴似的。”   陈兴业坐在床上,两手攥成拳头,兀自骂:“就一犟种,脑后长反骨的东西,老子真想一巴掌——”   “跟谁老子呢?!”老陈头先一巴掌抽到陈兴业后背,“谁是老子?!”   从小到大陈兴业就没在吵架方面占过上风,尤其是在老陈头面前。挨了老爹一脆响,陈兴业勉强把往上窜的脾气给压下去,神色复杂地闭上嘴躺下了。   他没把刚才跟陈林虎的对话告诉老陈头,一方面是也没真说出个什么,另一方面是陈兴业怕真有什么。   老陈头最烦他这个不通人事的样子,也懒得问他,门“啪”地甩上走了,剩下陈兴业一个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回主卧的时候陈林虎已经支好床躺下了,闭着眼跟睡着了似的。老陈头把灯关了,借着窗外的亮光走过去摸摸他的脸。   “你非得跟他较什么劲呢,”老陈头自以为压低声的说,因为耳背,其实声音还是不小,“你都认识你爹快十九年了,大半夜的不跟狗吵架你不知道啊?”   摸着脸的手有些粗糙干巴,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香味,那是老陈头每天臭美时涂的雪花膏的气味。   陈林虎小时候就喜欢这股老旧味道,现在又闻到,刚才头铁的狗怂劲儿都没了,等他爷把主卧的门也带上,才在行军床上动了动:“也没吵,就是我说的他不爱听。”   “他就没爱听的话,”老陈头说,“你又开发出什么刺激他的新词条了?”   家里就这一个有幽默细胞的人,陈林虎没忍住咧咧嘴,很快又把嘴角压了下去:“我说我不结婚。”   老陈头顿了顿,没吭声。   “我不结婚行吗?”陈林虎又说,语气里没有跟陈兴业说话时的蛮横,反倒彻底弱了下来。   屋里昏沉的光线里,老陈头走到床边坐下:“才多大点儿就说这个,搞不好过几年又嚷嚷着要结了呢。”   和陈兴业不一样,老陈头没有高三那件事儿的打底,觉得陈林虎多半是在奇思妙想,倒也没跟陈兴业似的炸了锅。   不过就算知道,陈林虎觉得他爷估计也不会蹦起来拿鞋底子抽他。   “就不想结,”陈林虎鼓足勇气,“不会结。”   老陈头半靠在床屏上,沉默了约莫有四五分钟,陈林虎的拳头越收越紧。   对陈兴业他能六亲不认地血杠到底,对老陈头他真不知道能怎么办。   以前那些靠拳头解决问题的行为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就成为了下下策,在爷爷面前连“策”都算不上。   半晌,老陈头叹了口气。   “你要是高兴,要是自己不后悔,王八吃秤砣的铁了心,我能说什么?”老陈头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光亮把他的脸映出一瞬又很快熄灭,但老陈头的声音却没停,“我没事儿就看新闻看视频,现在年轻人思想不一样了,那么多丁克和光棍儿也没见人家怎么着,我寻思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林虎的神经一下松了,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形容的愧疚。   人越是心疼谁就越会让步,因为不忍心看他纠结反侧。陈林虎知道自己是在拓宽老陈头的底线,因为这个底线对他始终都是虚的松的,甚至他撬上去的时候,老陈头都怕他累着了。   “您还看这些有的没的呢?”陈林虎忍着泛到喉头的酸,调侃。   “那是,”老陈头说,“活到老学到老,得跟上时代的浪潮,不然就跟你爸似的惹人烦。哎,他最好也改造改造思想,我土都快埋鼻孔的人了,就指望死的时候你跟你爹别在我坟前打起来,不然我要有魂儿都得求道天雷给你俩劈成王八蛋。”   陈林虎听他越扯越远,忍不住打断:“还年轻呢你,说什么呢。”   “真是放猪屁,活到我这年纪你就想明白了,一辈子到底就是闭眼蹬腿的事,还不兴说了?”老陈头觉得自己孙子的忌讳很封建迷信。   “不兴。”陈林虎难得跟他反着来,声音都难听不少。 第61章第61章   风尘仆仆跑了一路,张训心里有惦记的事儿,也不讲究自己那点儿洁癖了,随便洗洗收拾着换了身衣服,期间还让陈林虎立刻交代这两天都怎么回事儿。   跟张训预愚中的狂风暴雨场面不同,陈兴业被儿子顶了肺气得够呛,但一觉睡醒却没再提夜里的谈话,只是脸色跟锅底似的黢黑,原本打算住两天再走,现在也不住了,睡醒收拾行李,早上七点不到就要开车上路。   老陈头都不惜的理他,给煎了个鸡蛋拿馒头一夹,挤点辣椒酱上去就算顿送别早餐了。   拿着用塑料袋装的简易中式汉堡,陈兴业黑着脸去开车,陈林虎也没说话,照着老陈头的吩咐跟着提行李,算是送送他亲爹。   父子俩一路无话,等跨进驾驶位陈兴业才摇下车窗,冷冰冰地说:“钱够用吗?我昨天晚上愚了愚,觉得这几年是把你管太严了,大学生是该松散松散,多跟同学玩玩,要么学校里找个好姑娘谈谈恋爱也行,只要别耽误正经学习,别干出格事儿,我都同意。这些都挺花钱的,不够我再多给你点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林虎总觉得他话里几个词儿加了重音。   “不用,”陈林虎手插在裤兜里,没事儿人似的回,“我接商稿有钱,够花。”   陈兴业原本故作沉稳目视前方的表情变了变,侧过头看他:“靠这个能吃饱饭?”   “能,以后再不够,我还能去画室兼职,跟项目,进工作室,”陈林虎也看着他,语气变都不变,“养活得了自己。”   跟儿子顶嘴比起来,更让陈兴业震惊的是儿子连嘴都懒得顶了,而是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找好了自己朝前走的道。   隔了好一会儿,陈兴业才扯扯嘴角:“行,跌跟头的时候别跟我哭。”   “爸,”陈林虎弯腰,让自己的脸能在车窗里完整的显现出来,让陈兴业看清自己的表情和眼睛,“你可能没印象了,但我小学三年级之后就不哭了。”   车开走了,陈林虎才呼出一口气儿。   他心里拧着的劲儿卸去大半,陈兴业跟他之间仿佛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都没再在老陈头面前吵架,而陈兴业也选择性地逃避了昨天晚上的对话。   “你就这么跟你爸说的?他没再说什么?”张训身后垫了个抱枕半靠着,拉开一罐可乐,没喝两口就喝不下去了,“我真怕你爸一时兴起,开车给你撞个半身不遂。”   俩人窝在卧室的床上,用投影仪看电影,陈林虎被张训提溜着全部老实交代。   其实就是营造个安静放松点儿的氛围,下午一点多正是太阳毒的时候,照的屋里特亮堂,投影仪放电影也就听个动静。   “没说什么,”陈林虎平躺在床上,小腿搭在张训的小腿上,“我也懒得问。”   张训挠挠陈林虎的脸颊:“你觉得你爸是猜着点儿什么了吗?”   “不知道,”陈林虎感觉到张训的指尖上沾着从冰箱里拿出的可乐瓶身上的水珠,侧过身把脸在张训的肚子上蹭了一通,“他知道我高中时候的事儿,所以比我爷和我妈愚的都多一层。”   其实陈林虎对陈兴业不是没感情的,就是这些感情慢慢沉淀到了底部,实在是提不起来。   但那毕竟是亲爹,又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敌人,不然也不会他爹让他滚就滚,没继续往下说那些能把陈兴业鼻子气歪的话。   “你怎么愚的啊,跟你爸大半夜的顶那么一句,”张训还是愚不通,曲起手指在陈林虎脑门上敲了敲,“明知道你爸会往那方面愚。”   “迟早都要说,我就……没忍住,反正也没说什么,”陈林虎干脆彻底扭过身,头枕着张训的肚子闭着眼道,“我一开始就成不了他愚要的那种儿子,各方面都是,他内心深处是知道的,只是不承认。”   张训叹口气,他有点理解陈林虎这话的意思,毕竟他也成不了他爸需要的那种儿子。   人生的头十几年他俩都在为了家庭的标准成长,但依旧没得到认同,这种挫败感提起来时还是挺不好受的。   “没事儿,”陈林虎抓着张训的手捏了捏,“他心里再怎么猜都不会跟我爷说,这点数他还是有的,不然昨天晚上就闹开了。”   “你也知道不该跟你爷提啊,”张训提起这个,又在陈林虎脸上揪了一把,“我坐大巴的时候都恨不得两脚蹬地替它用点劲儿跑回来,就怕老头儿被你气厥过去。”   陈林虎脸颊被揪了也不生气,反倒还笑了起来:“说了没事儿,你都脑补点什么东西?”   “多了,担心你说漏嘴老头儿接受不了,又担心你爸气疯了揍你,”张训见他还笑,整个就是二傻子,气都气不动了,“后来又愚你爸要真怎么着你,我可能得跟男朋友的爹拼命了,这场面愚愚就很家庭伦理剧。”   虽然后半截很异愚天开,但陈林虎心里还是毛茸茸地热起来了。   “也就说了个不结婚,”陈林虎说,“以后还会说更多,那时候你再动武吧。”   张训头疼:“你愚点儿好的行吗?” 第62章第62章   照片上的两人的背影都不甚清晰,但跟陈林虎玩的熟的人还是能看出来个大概,高一等明显是看出来了,但没回方清,而是找陈林虎私底下把事儿说了。   高中时并不怎么愉快的记忆重新显现,陈林虎的心脏有一瞬间停跳。   人经历过的事儿虽然后来缓过来了,但难免还是心有余悸。他高三的后半段基本都在应付那些看着他窃窃私语的人,以及时不时会收到的匿名骂他“艾滋病”或者“死基佬”的信息,跟偶尔会出现在抽屉里的垃圾字条凑做一堆。   好在他恶霸的名声远扬,没人敢跟他正面冲突,除了干点膈应事儿外也没真搞出大动作,陈林虎就这么在反胃中撑过了高三。   这段经历跟最关键的当事人卓文星没法比,但这会儿突然闯入脑海,还是够陈林虎顿一顿的了。   高一等看着他的脸色,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冲,急忙解释:“我就问问,免得造成什么误会……”   陈林虎回过神,目光落在照片张训的背影上。   拍的虽然模糊,但陈林虎还是看得出张训是在笑的,跟平时那种端着的笑不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放松。   陈林虎的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终于开口:“是。”   “我就说不会是……”高一等还在兀自叨叨,听到这句愣了,“什么?”   “是我,”陈林虎掀起眼皮看他,“这个是我。”   高一等讷讷道:“那另外那个——”   “你不用知道,”陈林虎把照片转发到自己的微信上,才把手机递回去,“这是方清拍的?”   “应该是。”高一等表情有些惊讶和复杂,拿着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压低声音问,“你是……那个吗?”   陈林虎没吭声。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跟应付家里人时不一样,这回他被打的措手不及,从没想过要跟朋友公开自己的私事。   但又不想否认遮掩,陈林虎从骨子里就不是个会退而求其次的人,忍着原地不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再一个就是,他其实从心里不认为和张训在一起是什么不可示人的事情,否认就是心虚,他并不心虚。   “是,”陈林虎在高一等开始觉得尴尬的时候回答,他放下手里的笔,干脆侧身坐着认真回答,“应该是吧,反正刚才那是我男朋友。”   话一说完,陈林虎猛地感到一种轻松的喜悦。   不是偷偷摸摸地谈恋爱,而是正大光明地承认张训是他男朋友。   这感觉出乎意料地令他舒适。   高一等“啊”了声,没想到陈林虎承认的这么干脆利索,他的尴尬都跟着少了些,好像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内容,不由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舒服,”陈林虎看着他,想起以前高中时那帮杂碎的议论,心里到底有点儿刺挠,“以后可以跟我保持距离。”   其实还是有点儿失落的,毕竟长这么大也就大学这一年交了几个还挺不错的朋友。   307宿舍除了方清有点儿不合群外,其余三个都是挺好的人。尚清华跟周壮壮虽然性格各有各的毛病,但混熟了都是实心眼的憨货,更别说高一等,彻头彻尾的老好人,对谁都好,要是你对他也好,他干脆就掏心掏肺地照顾你。   一年交情,陈林虎到底还是对307这几个人都有感情在的。   高一等捋清他什么意思,立马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呢,保持什么距离,我又不喜欢你!”   “……巧了,”陈林虎前所未有地严肃,“我也不喜欢你,我有对象。”   “哦,对,”高一等不好意思道,“我不是那意思,主要前段时间周大头被拒绝的时候,那女生也说让他跟自己保持距离……想岔了想岔了!”   周壮壮竟然又被拒了。   这一想岔,竟然还揭了周大头的短,实在是出乎意料。 第63章第63章   找一个大学周围租住的学生其实比想象中容易一些,张训从陈林虎那儿得知方清最近家里闹得厉害,生活费都给的不多,所以可挑选的租住的房子价位有限,应该就在后街那一片,而且离便利店不会太远。   根据陈林虎的课表和考试周安排时间,张训推测出大概的下课回宿舍的时间段,从书咖下班后就在后街溜一圈,在便利店周围转转,果然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晚上见到方清背着画板从学校回来。   张训正跟陈林虎有一搭没一搭地发信息,余光看见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面前走过。   可能是这段时间脱离集体缺少交流,方清整个人看着比张训记忆里更萎靡阴郁,猛地看过去差点没认出来。   他把烟点上,也没吭声没喊人,跟着方清拐进一个单元楼。   楼里声控灯不怎么灵敏,方清一直走上三楼,咳了声才把声控灯唤醒,掏出钥匙开门,眼角下意识向后扫,先是看见身后站着个人,再向上一抬眼,张训正咬着烟对他挥手:“嗨。”   谁大晚上在楼道里见到个人都得吓一跳,更别说是见着张训,惊吓和心虚一起上翻,方清好险没原地起跳,拉开门就想往屋里跑。   “你这弹跳力跟虎子比可差远了。”张训没给他逃窜的机会,直接从背后一压,装着画板的画袋刚好跟个王八壳子似的被他压着按在方清身上,五指山似的扣下来。   方清是个实打实的弱鸡,别说是陈林虎张训,就算高一等他都不一定能比划超过三招,被张训一个巧劲儿按倒在地,下巴颏狠狠撞在地上,当时就疼得说不出话。   “跑什么,”张训叼着烟坐在画板上,差点把方清最后一口气给压出来,“不认识我了?又不抢你钱。”   方清的脸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惨白发汗,一声不吭。   他手机掉在旁边儿,张训伸手捞过来:“知道找你为什么吧?”   他说话慢条斯理,跟陈林虎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风格完全不同,倒有些开导未成年的耐心似的,方清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话刚说完,头就被张训拽着扭过去,手机对着脸晃了晃解锁。   方清这才急了,挣扎着要爬起来,张训用点儿力又给他压回去,自己垫着画板坐他背上,点开相册:“喜欢拍照是好事儿,但拍谁,拍什么,心里还是得有点儿数。”   “手机还我!”方清叫的声音太大,都有点儿破音,“□□妈的死变态!”   张训轻笑了一声:“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你跟陈林虎那天晚上——”方清猛地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立马闭了嘴。   又觉得自己窝囊,张训这架势明显就是知道了来报复,还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不由低声怨愤地骂了句:“俩变态,有病。”   张训的半眯着眼,冷厉的目光刮过去,跟陈林虎一点就炸的模样不同,但依旧威慑十足。   “这就变态了,你知道几个词儿,骂来骂去就一套,气气陈林虎可能还好使一点儿,”张训对这点挑衅和侮辱没什么反应,慢悠悠地把相册点开,没翻两下就看见自己跟陈林虎的几张连拍,幸好都因为晚上光线差,这手机摄像头也不怎么样,拍的都不清楚,他把照片给删了,上翻的时候却看到了点儿别的,愣了愣,皱着眉冷笑道,“那你这算什么?”   手机递到方清面前,方清就看了一眼,冷汗“唰”就下来了,剧烈挣扎,被张训往头上狠狠来了一拳。   除了陈林虎和张训的照片外,往上翻没几张,竟然是女生公寓楼。   从站的角度不难看出是偷拍,里面的主角都是童翡。   女生公寓那片儿大部分都是女生,晚上接热水上下楼拿外卖,有的穿的稍微简单些,全都捎带着拍了进去。   拍童翡的照片数量多的惊人,衣着从冬装拍到了夏装,有时候晚上拿外卖,小姑娘穿着拖鞋睡衣就下楼,身形都拍的清清楚楚。   “操,”张训被方清恶心的够呛,用自己手机对着相册拍了几个短视频发给陈林虎留证据,又把原图都给删了,按着方清的头问,“要让我知道你有备份,我他妈搞死你。”   方清一时惊惧交加,还混着羞愤屈辱,胡乱叫着辩解:“我就是……随手拍的!”   “这是随手拍吗?畜生啊你!”张训没想到跟陈林虎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能有这种脏心烂肺的肚肠,说了几句就觉得膈应,“等进局子你也这么解释,放出来自然有人套麻袋给你打一顿。”   方清已经懵了,本来就是个没气量没担当的孬种,这会儿仿佛被扒了皮,梗着脖子爹啊妈的骂了张训一户口本,见张训把该留的证据都留了,还拿着手机录像,顿时又萎靡下去,最后竟然呜呜地趴在地上哭了。   “都他妈看不起我,一地痞流氓似的傻逼也瞧不起我,”方清发泄似的哭嚎,“滚,□□妈,艾滋病,变态基佬……我爱怎么拍就怎么拍,只要相处的久了她就知道我是真心的,我——”   张训笑了笑,起身把方清翻了个面儿,薅着刘海儿就给人薅屋里去了,捎带手关上了屋子大门。   他听出来了,“地痞流氓”骂的是陈林虎。   虽然外貌长的是凶了点儿,那好歹也长得像是道上混的,怎么到这怂货嘴里就成了个街头打群架的了?   门带上了,张训压着的火也用不着遮掩,方清翻身想跑,被一脚撂倒,扭头就看见张训不疾不徐地挽起袖子,从床上扯下后褥子罩在他头上……   蒙着头的一顿打非常见效,不怎么留痕迹,维持了张训的体面形象,也打开了方清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嘴。   “真没再传了!真没!”褥子从头上被掀开,方清抱着脑袋哆哆嗦嗦地叫道,“本来是想放学校论坛的,但陈林虎跟管论坛的几个学长也认识,我怕他知道……” 第64章第64章   靠着周壮壮对附近的印象,307四个人找着药店买了碘伏创可贴什么的,又跟流浪汉似地在二十四小时快餐店里凑合着消毒包扎。   四个人都跟在土里滚了几遍似的,埋汰得不行,各自挂了些彩,不严重,但把四人趁得特别不像好人,遭到服务员的上下打量。   陈林虎因为在打架方面技艺超群,就胳膊上破点皮,307的都以为他没事,没想到他扭过身撩起黑色短袖一看,背上也不知道在哪儿擦烂了半个巴掌大的一片,轻伤,就是跟衣服摩擦着不舒服。   被服务员盯着不好大庭广众地光膀子上药,于是跟周壮壮俩人跑去洗手间上了碘伏,又拿纱布好歹包了下避免擦碰,这才算完事儿。   张训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陈林虎没带手机进去,出来的时候尚清华已经打完了,拿着手机跟他说:“有电话,我看是训哥的就接了,你再回个给他?好像有点儿着急。”   陈林虎心里先是突突跳了两下,亢奋的情绪稍微下落,智商回笼,看了看尚清华,见他没什么反应,知道张训谨慎,没确定情况前不会多说什么,这才“嗯”了声:“没事儿,他说什么?”   “没啥,就问打赢了没,”尚清华等人跟张训关系也挺好,随意笑道,“还说马上就过来。”   估计张训是有点儿急了,也管不着别人怎么想了,先见着他再说。   陈林虎的五官软了些,活动着后背走到尚清华旁边的座位坐下。   按开手机看了看,张训果然挂了电话又专门发了条信息:[找你,马上到。]   五个字让陈林虎觉得有些踏实,忽上忽下的情绪稳了稳,回了条:[没事,不用急。]   “现在来?那也赶不上趟了啊!”周壮壮也坐下,“要不再拐工学院一趟?我个人感觉刚才一战吃了人数的亏,不然战绩还能更漂亮!”   几个人已经对他的跳跃性思维有了极强的免疫力,除了陈林虎还说了声“下回吧”外,都懒得接腔。   “去点个什么吃的,饿死了,”尚清华指使周壮壮,“人服务员看咱四个跟在逃犯似的,点个单也让人家放放心。”   周壮壮嘴角在打架过程中被弄破了,边说话边龇牙咧嘴:“我嘴也不利索啊,真晦气,往老子英俊的脸上打,破相了怎么办!虎子脸上那疤至少还能算个中二漫画男主角配置,嘴角上留个疤,那不就像是口角炎没治好吗?”   他亢奋的劲儿还没过,别人随便说点啥就能招他一大嘟噜话,高一等都不耐烦了,边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往额头擦伤抹边说:“怎么这么能白话,你不点我点行吧,吃什么?卤肉饭?”   刚经历了刺激的群架,这会儿饿归饿,但没什么胃口,高一等随便点了三份饭,给嘴角烂了的周壮壮点的粥。   看周壮壮对着手机摸嘴角,陈林虎挺愧疚,把自己的可乐插了根吸管递给他:“又给你们找事儿了,不好意思,这顿我请。”   “别,我就是瞧不上那帮傻逼,”周壮壮心满意足地吸了口由陈林虎上供的可乐,没想到自己还有接受这位大哥伺候的时候,乐得插根尾巴这会儿都能翘天上去,大大咧咧道,“看不顺眼就打,阴阳怪气的搞什么搞,无聊,最烦这号人!”   尚清华敲敲桌子:“阴阳怪气怎么了,我就喜欢阴阳怪气,但我对事儿不对人,工学院那几个就是心脏嘴臭,我们真阴阳怪气的都不屑他们这样的好吧?”   “他们太过分了,”高一等替几个人把碗筷摆好,老妈子似的又挨个儿拿了餐巾纸放着,“什么都说,嘴真欠啊。”   他说完这个,307的几个人都沉默了下。   陈林虎刚轻飘飘的心情这会儿忽然下落,猛地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三的时候他被谣言搞得头疼心梗,这回更猛,他直接就当场出柜了!   高一等脸色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好一会儿都憋不出个屁来,半晌提起勇气准备打破僵局,就听见周壮壮低声问道:“啊,那什么,虎子啊,刚那几个孙子说的……嗐,我就问问,你不用回啊,不用!”   说着又闷头灌了两口可乐,结果喝得太猛呛得直咳嗽。   没出息的样子让尚清华看得摇头叹气,递过去张纸:“大惊小怪。方清还说我娘炮呢,到现在外班的还传我天天在宿舍化妆,他们说他们的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铁血真汉子!”   说着亮了下肌肉,小瘦胳膊上还挂着两道擦伤。   “别秀了,”陈林虎乐了,把创可贴翻了几个给他,“一会儿血再滋出来。”   尚清华接过来往伤口上一贴:“哎呦,这怎么还有点儿蜇啊!”   “忍忍吧铁汉,”周壮壮笑得可乐差点从鼻孔喷出来,“我不就问下吗,反正架也打了,也算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了。”   高一等担忧地看了眼陈林虎,见他抿着嘴看不出什么太大情绪起伏,赶紧张罗着吃饭:“再不吃就凉了,少说话多干饭——”   “他们也没说错,”陈林虎开口,声音不大,语气平稳,“我喜欢的人是男的,以前没喜欢过别人,所以应该是GAY。”   其余三人吃饭的动作停了一瞬,高一等的眼神里透出关心和焦急,结巴道:“那那那也不算什么。”   “就就就是啊,”周壮壮也结巴道,“男男男的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尚清华是接受度最高的一个,淡定道:“反正周围不是男的就是女的,要么男人身女人心或者女人身男人心的,说来说去就那几样,还不都俩肩膀扛一脑袋,都什么年代了,这算事儿吗。”   “啊对对对,”周壮壮拍着胸脯说,“都一样嘛,男女平等!”   “确实实实啊,”高一等点头,“喜欢谁不是喜欢,平等!我之前就说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周壮壮:“对对对,你自自自己——”   “吁!”尚清华做个了“收”的手势,“不能好好说话就别说,烦人。”   陈林虎发自内心地感到暖意,这感觉从胸口透到脸上,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以前那些乌糟糟的回忆忽然都被掀翻,袁预那号狗屁不通的人仿佛瞬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膈应还是膈应,但那种提起来就头疼发怒的感觉却似乎削弱了很多。 第65章第65章   小电驴因为车篓破损严重,实在盛不下一大兜零食,只能让陈林虎在后座抱着。   陈林虎把能看见套的那面捂的严严实实,坐在后座盯着张训的后脑勺瞧。   从刚才在便利店门口险些脚底拌蒜摔着后,张训的老脸就愈发兜不住了,故作镇定地叼着烟占住嘴,只“嗯”“哦”地回几句陈林虎的话。   小虎哥的目光有如实质,看得张训不敢回头,俩人其实在这方面的战绩一般齐——全都没有,还都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自然地说出口。   陈林虎很想问张训他拿套是不是那个意思,但又觉得问出来显得自己很没情趣。   他本来就是个需要人直白地说出来才肯相信肯老实的性格,这会儿憋得难受,脑子里热的像是开锅了的水,干脆前倾身体隔着衣服,张嘴就在张训的脊背上咬,顺着一路向下,咬了三四口。   张训早被陈林虎啃惯了,对他那对儿虎牙都有了微妙的反应,思绪乱飞的时候挨了这么几下,抖了抖,小电驴在路上走了个S弯。   “再咬?”张训赶紧把好车,“牙又痒了是吧?!”   毫无威慑力,陈林虎见这人终于又活了,胆大包天地又在他肩膀上啃了口:“嗯。”   张训被那声柔软的“嗯”给堵住了嘴,车拐上去文化宫的路,才含糊道:“行了,别啃了……回去再说。”   他俩好像真的脑袋上接了根数据线,此刻突然都懂了话里的意思,陈林虎听出张训尾音里带出的些许局促和害臊,无声地翘起嘴角。   老家属院儿早已入睡,小电驴潜水艇般悄无声息地回到港口。   那句“回去再说”的魔力效果相当不错,一直到爬上二楼的楼梯,陈林虎都挺老实。   他老实了,张训反倒开始蒙圈,上楼梯连着拌了两次蒜,平地走路都差点左脚拌右脚,仿佛要把自己仅剩的一点脸面全都丢了,气得心里直骂自己窝囊。   但陈林虎的存在感太强了。   光是站在旁边儿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和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张训头回发现内心世界太丰富不是什么好事,一盒套能带出的脑补爆炸式增长,他掏钥匙开门的动作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平时那副端着的德行,但陈林虎还是从张训这一路上打的磕绊和心不在焉半天开不开门的动作上找到了点儿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心里痒的厉害,不光是因为塑料袋里的那盒东西,还有张训这种因为他而泄露出的慌乱。   陈林虎忍不住从他身后伸手过去,握住他拿钥匙的手,边帮着开门,边低头在张训颈窝亲了亲:“你傻了吗?”   “……让你啃得脑子都没剩多少了,”张训半垂着眼,无奈之余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好笑,“起开,碍事儿。”   陈林虎被怼了,心里的热乎劲儿却半点没减,眉梢微挑,见张训的睫毛抖得厉害,又趁着门拉开,用嘴唇抿了下他的耳廓:“你怎么不看我啊训哥?”   他的所有动作都遵从本心,看见什么喜欢就要摸摸啃啃咬咬,张训被陈林虎这种兽性本能似的习惯搞得呼吸微滞,半眯着眼扭过头去,堵住陈林虎的嘴。   门开了,两人跌跌撞撞地挤进来,张训迫不及待地争取主导权,却被陈林虎的莽撞凶蛮压得厉害,兜着那盒东西的塑料袋落在地上,和带上门的声音重叠,在楼道里回响,掩住门内急促的呼吸。   张训被顶在入户柜上,陈林虎的力气大得吓人,搂着他腰向上提,张训就半坐在了柜子上,钥匙摆件被挤到旁边,张训的腿下意识并拢,脚跟磨蹭着陈林虎的小腿,刮的每下都仿佛揪着陈林虎的神经。   “我能……吗?”陈林虎终于肯松开叼着就不放的嘴,声线不稳地低声道,“张训?”   这直白坦率的询问比一声不吭就动作带来的冲击更强,含糊的意思有了明确的轮廓,反倒让人因看清了即将发生的全貌而战力不已,张训喘口气,轻笑着吻吻陈林虎嘴角:“都他妈这时候了,你说呢?把,咳,那玩意儿拿过来。”   套混在一堆零食里掉出来,陈林虎弯腰捡了,抿着嘴要拆。   “给我,”张训伸伸手,调侃道,“不然你帮我戴?” 第66章第66章   手机放的挺远,陈林虎迷迷糊糊被铃声吵醒,感觉张训翻了个身,捞着被子往头上盖,明显不乐意去接电话。   陈林虎让张训往他怀里埋头的动作搞的也没了起床的念头,抬手捂住张训的耳朵,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掩耳盗铃的行为让半睡半醒的张训乐醒了,拍拍陈林虎手臂,伸懒腰爬起来看一眼窗外,阳光刺得他直眯眼:“几点了都?”   “又不上课,”陈林虎摸上张训的腰虚搂着,睡意朦胧道,“书咖也放假,起来干嘛?”   张训够着已经不响了的手机,顺道戴上眼镜,金属框的微量压上鼻梁,才觉得清醒了些:“响的是你手机。”   打电话的是高一等,打了俩陈林虎都没接,就换成发信息。   陈林虎看了眼,随便回了几个字就把手机丢开,抱着张训的腰说道:“他们回宿舍了,跟我说声。还没到十一点,再睡会儿。”   他半张脸都埋在深灰色的枕头上,空调被搭着胯,肩膀腰身流畅的线条没进去,却勾起张训昨天晚上的所有记忆。   老虎成精要是都长这样,狐狸精估计就不是评价祸国殃民的角色的唯一标准了。   张训让他卡着腰也动不了,顺着他手臂一路捏上去,在陈林虎白皙的脸颊上恶狠狠地揪了好几把:“真是我早起奋进路上的绊脚石。”   绊脚石不以为意,手不老实地在张训肚子上又搓又揉,抓着抓着就有往下去的趋势,吓得张训赶紧把他手隔开,一溜烟地下床,从地上捞起裤子套上:“我发现你是越来越流氓了啊陈林虎,赶紧起来,你不回宿舍拿东西?”   “后天才清宿舍楼,不急。”陈林虎把颀长的身体抻了抻,一骨碌爬起来看着他,“你,嗯,做大动作行吗?”   张训正往身上套衣服,闻言扭过头,幽幽地看他一眼。   陈林虎的目光从他结实匀称的上身轮廓滑到臀部,询问的方式难得如此含蓄。   但还是难免都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张训脸上的表情差点儿裂开,勉强兜住了:“说他妈谁不行呢!”   陈林虎乐了,爬起来先吧唧亲了口张训,才拉开门去洗漱。   门外的虎哥早就等的不耐烦,刚开门就飞扑进来,对着屋内两人骂骂咧咧,巡视领地般在屋内转圈,还要往床上跳。   张训赶紧撤掉床上的床单被罩,面色镇定地拿去丢阳台的洗衣机里。   滚了一晚上的床单皱得超出张训承受底线,洗衣机滚动起来,他才咬着烟站在旁边揉了揉腰。   身体残留的异样感和洗衣机工作的嗡嗡声,都让张训端不住自己云淡风轻的表情,站在阳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昨天晚上的画面,俩人都昏了头的没个收敛,陈林虎的眼神侵略性极强,嘴唇却很软,再硬的心肠都被他吻软了。   “白日思那什么欲,”张训弹弹烟灰,喃喃自语道,“堕落,真他娘的堕落,小王八蛋真是克我……”   堕落的源头陈林虎洗漱完出来,脸也不擦挂着水珠往阳台找人,手里还拿着手机,皱着眉问:“昨天你发的这几条录像是什么东西?”   张训顿了顿,才想起来昨天在方清手机上看的那些照片。   几条录像比较清晰,听着张训把来龙去脉说完,陈林虎的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厌恶,皱着眉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把录像看到底,觉得还是得跟童翡说声,好歹有个防备。   把录像转给了童翡,没想到过了十来分钟,联系陈林虎的却是沈新。   陈林虎正帮着张训晾床单,看见沈新的信息还挺惊讶,张训倒是不怎么意外,扫了一眼沈新发的信息,用词简短但夹杂着怒气,忍不住笑了笑:“没事儿,你跟他说了应该也行,只要童翡知道就好。”   “他用童翡微信跟我联系的,童翡肯定是知道了,”陈林虎没反应过来,“他在一块儿?”   “不仅在一块儿,估计迟早得在一起,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送个衣服都夹带私货……”张训咬着烟笑着抻平床单的褶皱,嘲笑道,“小虎哥,你剩的情商是不是全用我身上了?其他方面可不太够用啊。”   陈林虎琢磨出他什么意思,这才惊觉沈新几次在他跟童翡说话的时候引导,还套出他有对象是为了什么——原来是铲除一切有可能成为情敌的目标,这学长也够孙子的!   但跟方清比起来,沈新的小算盘打的就相当公道了,至少陈林虎不反感,还有点儿啼笑皆非,见沈新连着发好几条信息问情况,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解释。   等接听的时间还没忘在张训肩膀上啃了口,趁他龇牙咧嘴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道:“是不太够,但好用就行。是吧训哥?”   他训哥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似怒地瞪了他一眼,电话接通的瞬间朝着陈林虎屁股就抽了个声响的。   陈林虎:“……”   电话那边沈新疑惑:“什么动静?” 第67章第67章   二单元的中秋赏月活动持续到夜里快十点才散场,老陈头喝了几杯就困,招呼着送走楼里的邻居,本来还想收拾收拾院子,但被陈林虎和张训给架回屋,很有种老当益壮但不能发挥的郁闷。   张训把已经有些微醺的老陈头搀回他卧室:“说您两句怎么还不乐意了呢?有指使的人自个儿就别干活了嘛。”   他比陈林虎那个只会说“你休息别掺和”的二愣子不同,劝人说话极具安抚效果,老陈头嘟嘟囔囔地往屋里走,还嘱咐:“那地好好扫扫,桌子收了放厨房靠墙那,各家的碗筷碟的都洗洗……”   “行行行,”张训边说边看他表情,“您睡醒了再验收都行。”   从刚才吃饭的后半段到现在,他都下意识会观察老陈头的表情,试图分辨出老头的真实想法。   张训早就养成了看人脸色的习惯,猜人心思毫不费力,但此刻却施展不开。   也不知道是老陈头这老姜比他更胜一筹,还是张训心绪不定猜忌过多影响了判断,总之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老陈头该笑该骂的和平时没差,搓着光头絮叨着陈林虎把他架出小院时的蛮横无理,又拍了拍张训的手背:“甭跟着了,你忙完也休息吧,今儿晚上吃的都不好消化,让虎子给你找点儿消食片胃药什么的备着。”   老头的手心有老人特有的粗糙温暖,张训不知道自己早没了的奶奶的手心是什么样,但想必也和老陈头大差不差。   天底下慈善快乐的老头老太太好像总有什么地方是相似的。   “我胃哪儿有那么差,”张训笑了笑,“不都让您三天两头的粥给养好了吗?”   老陈头不吃他这套,又交代了几句,才带着耳机躺床上来盘睡前斗地主。   把卧室的灯关了又带上门,张训回到小院儿。   陈林虎已经把折叠桌收了起来,地上的瓜子花生皮用扫帚扫成一堆,正往簸箕里收拾,听见动静抬头看,小声问道:“可算躺下了?”   “嗯,戴着耳机打斗地主呢,”小院儿里落着月色,陈林虎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近,说的内容自然地透出亲昵,张训有种无法言说的舒适闲散,脸上的笑深了些,“骂你好几句,你也是,那么大劲儿架他干嘛,一把年纪经得起你这么颠吗?”   “他还拍了我好几下呢,”陈林虎脾气也不比他爷小,伸胳膊让张训看,“看见没,劲儿也不小。”   这爷俩没血缘关系,力气倒是隔着空气遗传了似的,一脉相承的大,老陈头气陈林虎说他年纪大不能干活,在陈林虎白皙的小手臂上留了几个浅浅的红印。   张训见陈林虎皱着眉绷着脸,忍不住乐,捞着他手臂搓了搓,还吹口气儿:“疼死你了是吧?行了,让老头儿出出气,出完了这不就睡了吗。”   哄小孩儿这套张训是改不了了,陈林虎从一开始的愤怒发展到无奈,现在竟然还有点儿享受,也不知道是成长了还是倒退,抓着张训亲他脸颊脖颈。   “看月亮吗?”陈林虎说,“去更高的地方看。”   刚才小院儿里热热闹闹的,与其说是赏月,倒不如说是聚餐,话题又有点儿揪心,俩人都没空看天。   张训的心底让陈林虎勾得发痒,压着他脖子搓搓他的虎头:“看,快点儿收拾,厨房还有菠萝啤呢。”   楼顶天台上铺了层月光,比以前的夜晚都亮堂,圆月高悬,照着小小的家属院儿。   俩人就轻驾熟地搬出沙发和当桌子用的木箱,点了蚊香,以为风大又带了条薄被,没用上,俩人挤在沙发上温度刚好。   “我爷跟你说什么了吗?”陈林虎把带上来的菠萝啤和雪碧打开,递给张训一瓶。   张训摇摇头:“就顾着骂你了,还让我以防万一备点胃药什么的。老头儿看着大大咧咧的,心挺细,说刚才吃的都不好消化。”   也因为心细,两个小辈才吃不准老陈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事儿,”陈林虎揉揉张训的腿,看着他说,“我爷……他跟一般老头不一样,你别想那么多。”   “那是,他比所有人加起来都疼你,能一样吗?”张训笑了,见陈林虎抿着嘴看他,心里松软得不行,抓住陈林虎的手,“别揉了,再揉会儿我真得多想了。”   月光洒在屋顶,轻覆在两人身上,眉眼间仿佛落了轻柔温和的霜雪,陈林虎也没再追着要张训别多想。   他知道心思多是张训的性格,况且就算是他,当时也被小院儿里的气氛和话题急了一层汗,瞿老太太儿子的事儿更是把话题的结尾烧的焦黑,陈林虎都不愿意去把这些事儿联系到一起想。   他们不是那个被压垮了的年轻人,老陈头也不是瞿老太太和她老伴儿。   这些陈林虎都没说出口,时间长了,张训自己会想通,他不必在屁股后头靠吼靠叫地证明,只会让张训担心老陈头的同时还得安抚他。 第68章第68章   林红玉的婚礼,陈林虎本来是没打算参加,但架不住亲妈变着花地打电话催促,只能认命地决定过去露个脸。   跟陈兴业比起来,张训对林红玉的印象还好些,这位妈除了不怎么爱操心家里和老记不住儿子喜好外,倒是没什么大毛病,也不像陈兴业似的那么古板,陈林虎性格里跳脱的一部分应该就是从她那儿遗传到的。   “你跟她结婚对象认识吗?”张训摸过一套西装的料子,想起来这茬,“直接去不尴尬吧?”   陈林虎提着大包小包地跟在他后头:“算认识,见过几面。姓吴,他俩好像是以前工作上认识的,人还行,挺和气的。”   他评价人基本就几个标准,好的就是“和气”“还行”,不怎么样的就是“很烦”“恶心”,再差的就不评了,都是动手。   张训已经摸透了这习惯,也放了点心,知道有这评价在,陈林虎是跟亲妈的现任打不起来了,至少婚礼上还能道个喜什么的。   半下午的路上人不少,这是宝象最大的购物中心,陈林虎被张训提溜过来买衣服。   他仗着脸长得过于优秀,穿着打扮从来都不讲究,满衣柜的卫衣运动裤,参加婚礼的衣服是一件都挑不出来,张训看着都发愁,只能连拖带拽地把陈林虎薅到市中心,除了添置点换季的衣服,还捎带着买身能穿出去的西装。   这段时间两人都忙各自手头的稿子,陈林虎为了下一轮投稿准备的漫画终于有了模样,尝试着给周围人看了看,得到的反馈很不错,这才勉强缓解了紧绷的神经,跟着张训出门购物,觉得也算是约会。   宝象地方不大,能转的商场也就那么几个,张训挑来挑去才找到一家还算不错的店,拎了几件西装让陈林虎去试。   “坐高铁去是吧,”张训在试衣间外跟陈林虎继续说道,“说了时间怎么安排没?”   陈林虎在试衣间里换了衬衣,正提西裤:“定好房了我头天晚上去就行,第二天去酒店吃顿饭就行,下午可能还得跟他俩聊聊住一晚,隔天早上回。”末了又加了句,“很快就回来。”   张训随手拎着件衬衫在看,听出陈林虎有点儿幼稚的安抚,没出声地笑了,扭头却看见陈林虎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西装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肩宽腰窄,深色西服衬得陈林虎肤色雪白,五官却因为乌黑而格外浓重,本来是凶巴巴的长相,却不知什么时候已收敛了那份儿张牙舞爪,眉梢的疤显出三分倔劲儿,刚认识时的急躁不定散了多半,沉淀下去,让陈林虎的气质融成了独属他的沉稳成熟。   张训有点儿发怔,猛然察觉这小子偷摸着好像又窜了点个头,又或者是长开了,才显得整个人都有了成年男性的安稳沉着。   刚想到这儿,就见陈林虎从试衣间的小台阶上小蹦到他面前,挑挑眉:“怎么样?”   “……”张训不自觉的笑了,左右看了两眼,“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弟弟,人儿啦。”   陈林虎斜他一眼,整整衬衣领口,对着镜子自己看了看。   还行,款式不是很时髦,但合身,穿着也挺舒服,凑合着去林红玉的婚礼足够了。   “就这套吧。”陈林虎最烦逛街,逮着合适的就赶紧结账。   店员小姑娘还愣愣地看着他,脸上飞了层薄红,陈林虎边掏手机边敲敲桌面:“结账。”   敲的动作有些不耐烦,那副浑劲儿又回到脸上,店员立马回神,张罗着结账拿袋子,眼睛却还时不时地瞟着他跟张训。   陈林虎对眼神很敏感,感觉到就要瞪回去,刚抬眼后腰上就挨了张训一掐。   “把这身换了,”张训半垂着眼帘,语气随意似的说道,“穿这个不方便。”   陈林虎扭头看他,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点头朝试衣间走。   背影挺拔,十分招眼。   店员红着脸把打包用的袋子拿到柜台,低声跟旁边另一个小姑娘议论,张训隐约听到几句“俩大男人逛街”“要个微信号”“咱俩一人管他俩要一个”什么的窃窃私语,啼笑皆非。   在别人眼里,陈林虎已经是个标准的男人了。   张训感觉有些心情复杂,听见试衣间里陈林虎喊了一声:“张训,来下。”   声音隔着门有点儿闷,张训不明所以,走过去敲敲门:“怎么了?”   试衣间的门开了,陈林虎衬衫还没脱完,跟张训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   “啊?”张训没明白,上半身探进试衣间里,一只手还把着门,把陈林虎给挡严实了,“什么意……”   陈林虎的嘴唇跟他贴到了一起,张训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闭了闭眼。   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陈林虎亲完,还小声说道:“现在没酸味儿了。”   “……靠,”张训反应过来,又气又笑,伸手过去掐了把陈林虎的脸颊,“反了你了,等会儿回去,这事儿没完!”   陈林虎毫不在意地“嗯”着,当着张训的面儿开始动作麻利的换衣服,背上带着些浅淡却显眼的痕迹,是昨天晚上张训弄上去的,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张训大脑里热的能煮鸡蛋,“咣当”把门撂上。   门里的陈林虎憋得难受,还是笑出声。 第69章第69章   婚礼到了尾声,宴席上的宾客散了大半,只剩下些关系亲近的还在跟新郎新娘闲聊。   陈林虎坐在林红玉亲属这桌吃饭,七大姑八大姨围着他叽叽喳喳地从学业问到感情,最后纷纷败在陈林虎凶巴巴的脸和冷淡的回答下,转头各自聊起家长里短。   一桌酒菜陈林虎只动了几筷子就吃不下了,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   他老惦记着张训那边的事儿,从俩人分开就一直隔一会儿发几条信息,张训估计也知道他担心,回的都很快,到地方了住酒店了什么的张训都说的很清楚,但进医院上住院部后就突然没动静了。   考虑到可能是在跟张诚或者亲妈见面,陈林虎没有贸然打电话过去问情况,刚好这边林红玉的婚礼也开始了,他跟着拿东西道喜的忙活到吃饭的时间才得空,一看手机,张训还是没回复。   陈林虎皱着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义的敲,眼盯着屏幕隔一会儿就刷新一下聊天界面。   他那副生人勿近的凶相太显眼,周身烦躁的气息又过于浓重,等林红玉过来的时候,同桌吃饭的已经跟他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吃饭啊,怎么不吃?”林红玉已经忙完了,就等着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就回家休息,过来挨着陈林虎坐下,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怎么这表情,不高兴?”   陈林虎察觉到林红玉的眼神,知道他妈是担心儿子看到自己结婚心里不舒服。   “没,”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陈林虎跟也走过来的吴皓点头打招呼,又跟林红玉说,“有点事儿,我朋友一直没跟我联系,挺担心。”   林红玉笑道:“行啊虎子,上大学之后就是不一样,朋友都多了。”   “以后更多,”新郎吴皓接腔,和气说,“你妈是看你不吃饭,寻思是不是辣了你不爱吃。有什么爱吃的没?弄点你喜欢吃的!”   陈林虎摇头:“不用,我真不饿。”   说完感觉手机震了震,急忙低头去看,发现是垃圾短信后眉头皱起,挺直的腰背又塌了些。   林红玉跟吴皓对了对眼,吴皓没看出来,但林红玉到底是亲妈,对自己从小就不大会遮掩情绪的儿子还算了解,看得出陈林虎的异样,拍拍他肩膀:“还惦记你朋友呢?男的女的啊?”   “男的,”陈林虎回过神,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妈,下午还有事儿吗?”   “没事儿!”林红玉说,本来就是二婚,两家的风俗都是不必大办,宴席散场也就没什么要忙的事儿了,“你想转转不?妈带你去周围看看?”   陈林虎心里惦记张训,在亲妈面前却也不好直接拒绝,迟疑着想找个理由,段乔的电话刚巧打了进来。   因为张训的关系,段乔跟陈林虎联系的比以前更频繁,没事儿就喊着打个游戏什么的,但今天是工作日,段乔挺忙,这时候打电话有些稀奇,陈林虎拿着手机找了个角落接听:“段哥,怎么?”   “你哪儿呢?没跟老张一起是吧?”段乔的语气很急,“怎么回事儿啊,他回老家了?”   陈林虎:“他妈要做手术,他看了就回。我在婚礼上没跟过去。”   “哦对对,你俩妈都有事儿,”段乔一急,说话就颠三倒四,把手术的跟结婚的往一起凑,“刚才我们有个老同学搞个同学聚会,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声,没想到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不是他……”   陈林虎面色微紧,打断道:“简短说。”   “接电话的是他爸!”段乔说,“我一听是那老犊子,赶紧问他老张在哪儿,他骂了我好几句给我挂了,再打就不接了!这老鳖孙……”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方才的焦躁不安都有了解释,陈林虎说不清是担忧居多还是愤怒居多,先是咳了两声,喉咙传来些微痛,才勉强理清些头绪。   张训应该是跟他爸遇上了。   结合之前这棒槌爹的所作所为,陈林虎压根不觉得他会和张训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谈——一个能把亲儿子往矫正机构送的爹,做什么都有可能。   “你跟张诚联系了吗?”陈林虎问,非常后悔因为反感而没存过张诚的联系方式。   “张诚!”段乔拍着大腿,“差点儿忘了,行,我跟他联系,你别着急啊,问清了我跟你说。”   “直接把他电话给我,”陈林虎看了眼时间,“我在路上跟问他。”   没等段乔问什么路上不路上的,陈林虎就已经挂断电话,转头朝林红玉的方向走去。   林红玉正跟几个朋友客套,见陈林虎过来要拉着他介绍,扫过儿子脸上的表情却愣了愣:“怎么了?”   陈林虎的脸上仿佛罩着层黑云,眉头压下去,压得眼底的愤怒更沉,抿起的嘴唇和加快的步子却透出本人的急躁。   “妈,我得先走了,”陈林虎低声道,“我朋友有点事儿,得去看看。”   林红玉没反应过来:“现在?这么急?”   “嗯。”陈林虎简短地回了一句,“我上楼拿行李。”   说话间他已经给张训拨了个电话过,响了几声,那边给挂了。估计是棒槌爹看陈林虎是不认识的人就没接。   陈林虎在手机上跟段乔发了几条信息,存下张诚的电话,脑子里已经有了粗略的计划。 第70章第70章   再回住院部,张训的心情已经跟上午那会儿全然不同。   说轻松倒不是,但也不至于沉甸甸的,担心和烦躁并存,还夹杂着其他情绪。   陈林虎没什么表情,提着行李跟着坐电梯上楼,因为个头身材都太显眼,挤电梯里的时候其他人都不想挨着他,张训忍不住想笑。   “别紧张,别激动,”张训小声跟陈林虎嘱咐,“拿了东西就走,在这儿打起来不太好。”   在哪儿打起来都不太好,但陈林虎不在乎。   “我本来以为他们又给你整什么机构里去了,准备路上捎带手买个棍子之类的,”陈林虎说,“现在不用了,有什么好紧张激动的。”   他说的很随意,因为外貌问题自带大哥气质,电梯里其他人惊恐地看着他。   张训:“……”那你也别把别人搞的紧张激动啊!   “你紧张?”陈林虎微微侧头看着他,“没事儿,步骤我都想好了,进门,拿手机,走。”   张训被他这简短的“大象放冰箱需要几步”的规划逗乐,又从陈林虎的语气里品出些安抚。   连小孩儿都学会这么安慰人了。   吸了口气,张训揉揉自己的脸颊,重新提起自己大八岁的人该有的劲儿:“不紧张,我带了个道上混的回去,反正该紧张的不是咱俩。”   陈林虎笑起来。   电梯停稳,两人跟着人群走出来,张训又嘱咐:“一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当没听见,当放屁,知道吗?”   “嗯,”陈林虎乖巧地点头,“哪间病房?”   他这么听话不惹事儿的样子让张训挺心疼,真是不想让陈林虎跟自己爹妈面对面,于是走到前头到了病房门前,边准备敲门边放平语气:“进去了我跟他们说就行,你别……”   “别”字刚冒了个头,就见陈林虎咣当一下直接把病房门给拉开了。   什么礼数什么敲门,没有!   门里门外的人打了个对眼,张家的几位全都傻了,愣愣地看着陈林虎。   张训:“……”卧槽!都忘了这是个虎犊子!   屋里除了张诚,陈林虎谁也不认识,干脆就看着张诚:“手机呢?”   “……你是那个……”张诚回过神认出这是谁,表情有些复杂,目光在自个儿老弟和陈林虎面上扫过,“你喊他来的?”   张训被陈林虎这不带过场的行为搅得彻底麻了,看着张海晟和他老婆震惊的脸,忽然生出些破罐破摔的痛快,走进病房:“我来拿手机。”   “手机比你爸妈值钱是吧?你还好意思回来!”张海晟暴跳如雷,从凳子上窜起来,指着陈林虎问,“这是谁?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人都敢往家里带!”   陈林虎这辈子最烦有人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都俩肩膀扛一脑袋,跟谁充大头呢?   眼皮掀起,陈林虎挑眉:“你谁?”   “我是他爹!”张海晟瞪着他,好像不会好好说话似的,只能靠吼。   “哦,”陈林虎走进病房,不以为然,“没看出来。”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平时话少得可怜,但一开口基本就得气死几个脾气爆的。   以前陈林虎劲儿上来的时候谁都敢怼,最近收敛了些,张训都快忘了他这项与生俱来的技能,没想到突然发功,张海晟的肺管子都快让这五个字给气炸了。   张训找不来一个形容自己现在感受的词儿,努力总结下的话应该是:真他妈爽啊。 第71章第71章   原本计划是从医院出来就开车回宝象,但现在已经太晚,两人只能再在张训老家过一夜。   张训带着陈林虎在周围找了家味道不错的店填饱肚子,又回到之前自己定的酒店入住。   “你妈婚礼怎么样?刚才闹得都没空问。”张训拿着房卡边走边问。   陈林虎拿着手机跟林红玉报平安:“还行。我跟她打完招呼才来的,说朋友有事儿我得来一趟。”   “你妈怎么说?”张训找到房间,刷开房门。   “问我男的女的,”陈林虎也没瞒着,放好手机抬头,语气平常道,“我说男的,很重要,我得过来。”   张训扭头看着陈林虎,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温和与担忧并存,嘴唇动了动,愚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觉得她其实有点猜到了。”陈林虎替张训拉开房门,轻推了张训一下,低声道,“她工作忙偶尔也得往国外跑,周围都是年轻人相对开放些,同事里也有这样的。”   林红玉是个热情洋溢又勇于接受新事物的人,对生活其实并不怎么上心,更关注事业和自己的理愚,再加上有了吴皓这个捧着她的,陈林虎相对放心些。   但陈林虎毕竟是亲儿子不是同事,有时候理解和宽容是建立在没有太多联系的基础上,一旦换成自己亲人孩子,那标准就得大变。   张训听出陈林虎话里的宽慰,但心情到底有些沉,笑了笑没多说,进屋脱着外套:“行李就扔门口吧。我看你妈也不是那种较劲儿的人,要真知道了,你就好好跟她说。”   陈林虎“嗯”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张训今天已经被家庭关系压得喘不过气儿了,他不愚再把自己家这摊事儿压过去,主要跟张训比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爹妈还算不错的。   十月底的天冷了不少,张训风衣底下穿着件黑色高领线衣,裹着他匀称劲瘦的身体,陈林虎边放行李边扫了一眼,觉得才两天没见张训就跟瘦了一圈似的。   “洗个澡吧,跑来跑去的都他妈快腌入味……操!”张训正开浴室的灯,就被陈林虎从身后抱住,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隔着线衣的高领,陈林虎这一口其实力道大减,但张训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身体先是紧绷,被陈林虎环着腰的手臂勒紧,他又自然而然地松懈下来,反手按住陈林虎的头,在他头发上抓了抓:“你倒是不嫌脏,松口!咬人这毛病你改不了了是吧?”   陈林虎外表变得再沉稳成熟,学会了融入社会,但内里还是个虎崽子,逮着喜欢的就得摸、啃,用浑身的零件感受张训的存在,也用这种蹬鼻子上脸却依旧得到允许的行为证明自己是被偏爱的。   按理说小孩儿干坏事儿就得挨训挨吵才行,但张训狠不下心,被当成骨头似的啃都没按着陈林虎抽一顿,反倒自己身体形成了记忆,被咬了还有反应。   “瘦了?”陈林虎在张训肚子上摸了摸。   酥麻感从被抚的地方传开,张训轻吸了口气:“是腹肌更紧了懂不懂。”   “不懂,”陈林虎乐了,手拉开他的线衣在他肚子上捏几下,“有点热啊,训哥。”   “你不热,”张训气笑了,反手跟陈林虎的二把手打招呼,按住了不紧不慢道,“你就是烫。”   陈林虎被他轻笑时的尾音勾得耳朵发痒,咬是咬不下去了,贴着他脸颊轻轻地用嘴唇蹭,张训被这撒娇亲昵的动作搞得心软无比,侧头亲亲陈林虎:“我得先洗洗。”   “……哦。”陈林虎嘴上答应了,手还搂着不松。   张训忍不住笑:“你也来?”   陈林虎顿了顿,非常含糊但极快地“嗯”了声。   害羞了。张训心愚,好他妈可爱。   这个“可爱”的评价只持续到进浴室,俩人往淋浴头下一站,正对着一面镜子,一些难以言说的那啥电影和那啥书的桥段立刻就闪过脑海,陈林虎咳了声,拧开开关,凉水淋了两人一头。   张训在尴尬之余倒是还看到镜子里自己胸口留的牙印,昨天就被布料磨了好久,今天浅了很多,但竟然还能隐约看到一些,旁边儿陈林虎白的招眼,显得他很落下风,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看看!看看你这不主贵的嘴盖的章!”   “哪儿?”陈林虎看了看,一脸茫然。   张训指着一处:“瞧见没,还红——”   自己盖的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陈林虎有点儿得逞的成就感,没等张训说完,就低头张嘴,又把之前的章复刻了一遍。   熟悉的啃咬和相同的位置,难免会唤起之前的记忆,和现在的场景重叠,张训的头瞬间就有些懵了。   水气笼罩整个空间,连带着视线也模糊不清。呼吸被水声遮盖,说不清是谁牵引着谁动作,只知道吻绵密地落下,淋湿的头发被掀起,陈林虎眉梢的疤被嘴唇磨蹭,顺着又落在眼睫和鼻梁,柔软又温和的吻,带着点儿宠溺纵容,轻易就点着陈林虎的引信。   怎么从淋浴头下出来走到卧室的已经记不太清,熄灭大灯后只有壁灯暖黄色的光,酒店备的东西很齐全,用得着的都有。   “窗帘!”张训刚说了句就被陈林虎又把嘴给堵上了,顺道抬手按了下壁灯旁的开关,自动窗帘“嗡嗡”运作着关上。   陈林虎狠起来没轻没重,张训觉得嘴角上疼了疼,气得倒抽气,又他妈给咬破皮了!抬手愚抽他,陈林虎凶完之后又从善如流的撒起娇,舌尖顶在嘴角的小口子上碾了碾,张训跟着有些发抖,剩下的事儿就稀里糊涂地都被办得明明白白。   满脑子就剩一个念头:这虎玩意儿成精了!! 第72章第72章   就算早知道陈林虎这嘴气人,张训也没想到他能一开口就火力开猛。   陈林虎毫无自觉,倒是把陈兴业气了个倒仰。   当着外人的面儿,陈兴业也不好发作,脸皱得跟橘子皮似的,看看张训,问陈林虎:“你俩怎么一起回来的,你不是去你妈那儿了吗?”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上班就难受吗?”陈林虎也问。   张训一时分不清这爷俩到底是互相防御全开,还是平时说话真就这语气,心里暗暗叹口气,面儿上却笑得很镇定:“我回老家一趟,跟虎子离得近,开车回来的时候顺道就接上了。叔,你来看陈大爷啊?”   他说话从来都轻快周到,陈兴业目光中仍存狐疑,但语气到底是缓和下来:“在附近出差,顺道来看看,从朋友那儿弄了点膏药带过来给老头儿,他不老说腰疼吗。”   听陈兴业专门为了老陈头来,陈林虎那副对抗的态度收敛不少,“嗯”了声:“我爷呢?”   “拿着手机斗地主,丁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不来打麻将,凑不齐一桌。”陈兴业随口道,又看了眼张训,“小张是吧?谢谢你送虎子回来。吃饭没,没吃一起吃点儿?”   张训端着那副亲切斯文的笑脸:“不了叔,我家里有吃的。”   “行,”陈兴业点点头,又数落陈林虎,“赶紧进来,冷风都灌进屋了。”   陈林虎应了声却没动,侧头看看张训。张训已经爬上二楼拐角平台,用口型对陈林虎说了句“好好说话”。   这是怕他跟他爹再呛呛起来。   其实他跟陈兴业不管怎么样都容易争执,张训的担心就跟守着柴火炉怕火苗似的,不过陈林虎并不反感,冲张训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自己走回屋。   “你妈那边儿怎么样?”陈兴业一边把剩菜剩饭扔微波炉里加热一边问。   老陈头也从卧室走出来,把老花镜摘掉,看见陈林虎就乐:“回来啦!中午吃的油焖虾,专门儿给你留了,快去洗洗手吃饭!”   “嗯,”陈林虎站在门口,听见张训上楼又关门的动静,才换了鞋,“我妈挺好的,准备休息两天再上班。”   “她也算是有着落了,”陈兴业虽然跟林红玉闹掰,但时间长了一开始的恼怒和隔阂也逐渐消褪,再提起来时反倒像说个不怎么待见的老朋友,“别跟以前似的没根没落,到哪儿都跟不落地似的飘,野得很。”   陈林虎皱了皱眉,他爹妈没离婚前没少因为这事儿争执。陈兴业不喜欢林红玉到处跑不顾家的工作方式,林红玉反感陈兴业老套古板的生活观念。   这俩人在本质上就不是同类,陈林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凑一起的。   想到这儿就难免想到自己跟张训,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大吵特吵的事情,跟那些分分合合的小情侣不太相似,他俩恋爱谈的相对平淡,没什么大起大落,却特别舒服。   陈林虎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但感觉像是泡热水澡,只要待在一起,浑身毛孔都能张开。   刚遇到张训时候的那套“恋爱月晕效应”的理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抛到脑后,陈林虎意识到张训并不是个完美的成年人,有处理不来事儿的时候,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但陈林虎觉得这些不完美他也很喜欢。   真是完蛋了。   “我觉得我妈以前和现在都挺好,”陈林虎把行李放回屋,换着衣服说,“只是你不喜欢而已,不代表别人也不喜欢。”   陈兴业对陈林虎的反驳不是很感冒:“你娘俩从以前就一个鼻孔出气,我说不过你。对了,楼上那个租客,你俩关系挺好?怎么出远门还搭帮结伙的?你俩什么时候熟的?”   可能是陈林虎之前显露出的态度让陈兴业觉察到儿子已经成人,这回的话说的好像很随意,语气装的跟是顺口问问似的。   陈林虎换完衣服看他一眼,没吭声,转脸去厕所洗手洗脸,在哗哗的水声里说:“查户口还得有个名头呢。”   “小兔崽子!”陈兴业气的够呛。   “骂谁呢!”老陈头本来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听见这声立马瞪眼。   陈兴业:“他!”   “他是小兔崽子,你是什么?”老陈头说,“老子是什么!”   陈林虎本来脾气已经上来了,听他爷这么一嗓子,反倒乐了,也不跟陈兴业再说下去,从厨房里把油焖虾拿出来,又开了罐可乐,坐到桌边吃,还给老陈头拿了瓶橙汁:“这牌子的好喝,尝尝。”   “是吗,你要喜欢再多买几瓶。”老陈头拧开橙汁吨吨吨。   陈兴业看看爹瞧瞧儿子:“怎么没我份儿?”   “冰箱又没上锁,”老陈头说,“自己拿能累死你啊?” 第73章第73章   第二天是周六,陈林虎睡到快中午才被屋里的杂乱的动静吵醒。   他凌晨三四点才窝在行军床上睡着,这会儿废了半天劲儿才睁开眼,先听见的是小院儿里老陈头的吆喝声。   “……那能好吃吗?就点儿菜叶子,拿酱拌了直接吃?”老陈头大着嗓门惊叹,“肚子里油水都给刮没了,你们小年轻现在就吃这个?我说你怎么瘦的跟耗子似的!”   趴在阳台栏杆上的张训笑得不行:“我这还耗子啊陈大爷,沙拉就得这么吃,要想吃肉也可以弄点虾仁什么的。年纪大了不能再顿顿肥肉大油那么吃了,之前不都跟您说得多吃点儿素的,虎子不也老嘱咐您吗?怎么就不听呢?”   老陈头自知理亏,但依旧嘴硬:“他还嘱咐我呢,就他吃得多!一盘红烧肉盘子都能让他舔干净,上回卤了几条猪尾巴,扭个脸就少一条,我都不敢扭脸了。”   “行,下回他再舔盘子的时候您跟我说,”张训边笑边说,“让我也开开眼。”   陈林虎躺在行军床上听着俩人大庭广众之下地编排他,神经却放松得很,仿佛跟窝在太阳底下晒暖儿似的舒服。   不管陈林虎在不在,张训差不多每天都得跟老陈头打个招呼问几句。他平时下午去书咖,午饭前就得见老陈头一回,确认老头儿身体硬朗气色不错才去上班。   这习惯在陈林虎来宝象之前就有了,张训是真喜欢房东老头儿。   洗手间传来呼呼啦啦洗漱的动静,陈林虎皱着眉看了眼身旁的床,陈兴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在厕所洗漱完,就啪嗒啪嗒朝小院儿走。   没等陈林虎彻底清醒,就听见陈兴业的声音插进老陈头和张训的对话里:“小张起来了?比虎子强多了,他这会还睡着呢,多好的天气就知道睡觉。”   张训没想到陈兴业会来,愣了愣正要开口,陈兴业就已经接了下一句:“我看他挺累的,还画画到挺晚,昨天你送他回来的那你俩应该在一块儿,都干嘛去了?”   “昨天张老师送虎子回来的?”老陈头惊讶,“都没人跟我说!”   一股怒火顶得太阳穴“突突”地疼,陈林虎掀开薄被起床,两三步走到小院儿。   张训那句“顺路开车回来”的解释刚说到一半,小院儿虚掩的门就被猛地推开,陈林虎顶着头睡得蓬乱的头发,眉头皱着,肩颈线条绷得死紧,张训看了一眼就暗叫不好,这防御全开的架势明显是脾气又上来了。   果然,陈林虎走进小院儿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他爹的:“你什么时候走?”   小院儿里沉默了三秒,陈兴业肉眼可见的头发倒竖,怒发冲冠:“什么意思陈林虎?你跟我说话就这语气?”   陈林虎不耐烦,却听见张训跟老陈头一起咳嗽,不得不强压着火气换了个说法:“请问你什么时候走?”   张训:“……”陈林虎你好大的虎胆!   父子俩怒目而视,斗鸡似的瞪眼,老陈头摸着秃头礼貌询问:“你俩到底是想互相气死,还是预备着先把我气死?”   二楼阳台上站着的张训看出点儿不对劲,昨天跟陈林虎分开前见着陈兴业,这爷俩状态还都行,虽然不那么亲乎,但好歹还算是和平共处,一晚上的功夫就抡胳膊甩腿似的翻了脸,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都聊了什么。   张训敏锐地察觉到八成跟自己有关,心里担心,面儿上却不能带出来,只咳了声:“那什么,我电脑还在车里,得去搬上来。”   “那你午饭下来吃吗?”老陈头问,“没事儿啊,他老子中午就得赶回去,不跟咱们一道吃午饭!”   “他老子”被气的差点儿倒不上来气,见二楼的租客很有眼色地走了,才扭头跟老陈头抱怨:“爸,当外人的面儿都说什么呢?你看你把陈林虎惯的,他整天、整天跟——”   “整天怎么?”陈林虎瞪着他。   只要陈兴业把张训或者是有的没的当着老陈头的面儿说出来,他就敢上去跟陈兴业干仗。   “跟个王八蛋似的!”陈兴业到底没说出来,伸手就想抽陈林虎后背,“你瞪眼?你跟谁瞪眼!”   老陈头也举起手作势要抽陈兴业:“想干嘛?啊?手伸那么长干啥?”   老陈家的小院儿里鸡飞狗跳,张训咬了根烟在角落里听了一会儿,叹口气,他觉得陈兴业八九不离十是猜着了。   虽然不一定猜到了儿子的对象是他,但至少是猜到了陈林虎的性向。或许是碍于父子关系,又或许是因为老陈头在场,陈兴业不说,也相当于不承认,只能靠骂和吼来纠正陈林虎在他眼里不对的地方。   这会儿还有老陈头坐镇,闹不起来,往后会是什么样?张训没再往下边儿想,想多了真得难受。撸了撸凑上来的肥猫的脑壳,张训拿着车钥匙去楼下搬电脑。   陈兴业的巴掌没下去,老陈头的巴掌也只能意犹未尽地收回来,祖孙三代在小院儿里三足鼎立,老陈头问:“到底怎么了又?一大早就吹胡子瞪眼的?”   “你问他!”陈兴业指着陈林虎,“你问!看他好不好意思说,有没有脸说!”   “想问你自己问我,”陈林虎拍开他的手,冷冷道,“别逮着别人骚扰,查户口还是当狗仔啊?”   老陈头眉头蹙起,呵斥:“虎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陈林虎闭上嘴,把头别一边儿。   “我都说让惯坏了吧,”陈兴业怒道,“昨儿晚上还跟我叫板呢,大半夜差点给我气死!” 第74章第74章   段乔和宁小萌的爱情长跑终于迎来新阶段,张训不用再三更半夜听段乔抹眼泪擤鼻涕地讲恋爱心事,陈林虎对有些境遇相同的段乔能走到这一步也略有感慨。两人订婚,四人扬眉吐气,皆大欢喜。   陈林虎接手外包工作还没多久就收到了平台编辑的好友申请,他的漫画在A平台的比赛上名次虽然不高,但编辑内部觉得故事很有意思,问他有没有继续画下去签约的意向。   消息来的太突然,陈林虎一度以为是在做梦,307的其余三人挨个儿掐了他几下才回神,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书咖,在休息室按着懵逼的张训亲了个痛快。   剧情和脚本方面都有张训的建议和参与,陈林虎有机会签约的消息一解释清楚,张训立马抱着他的虎头搓了又搓。   他知道陈林虎迟早是会有大跨步朝目标迈进的时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张训有点儿骄傲。   但陈林虎自己的作品后续只有几话的内容,并且需要和编辑平台磨合,按照平台的意思做调整修改,所以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外包方面他也不想放弃,能有个合适的进步机会实在难得。   于是陈林虎做起了双份工,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上课练习外包原创作品四方面都不能落下,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这回别说是老陈头骂他是个熬夜的王八蛋,连张训都担心他猝死。   但就这么点灯熬油地加班加点,陈林虎和平台的磨合还是不怎么顺利。   改稿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工作,更痛苦的是甲方在一步步磨掉你自己最喜欢的部分,打造出一个能放在公众平台展出的作品,它或许适应市场,但在你自己看来却极其平庸,可为了糊口却不得不让步。   陈林虎年轻气盛,还不知道许多人一辈子都在寻求工作和理想间的平衡点,固执的性格让他和编辑的沟通显得格外磕巴,浪费时间的同时也很消磨自信,但不磨合到确定可以的地步,漫画又无法上线连载。   对此张训不是不知道,只能一边劝着一边帮忙看看剧本,但实际操刀画画和沟通的还是陈林虎自己,所以张训眼看着男朋友瘦了一圈儿,都是被梦想和现实摩擦时搓下来的肉。   在平台要求修改的同时,学长那边儿的漫画外包因为尚在筹备阶段,修改协调的次数也不少,学校到了期末,作业和考试都赶在一起,陈林虎被磋磨得没了脾气,白天偶尔打个盹都觉得是偷了懒。   这些他没跟张训说,因为张训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除了书咖和接活儿外,还要推进之前自己的小说,俩人成了对着熬夜的战友,都想给那个“家属院儿拆了也能去找新地方”的梦想多敛一笔财。   另外陈林虎也没告诉张训,从上次陈兴业离开宝象后,打电话的频率就直线上升,至少两天一个,盘问起陈林虎的日常生活。   陈林虎知道他什么意思,父子俩互打哑谜,都等着对方先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投降。   老陈家的人做事儿暴躁归暴躁,但一扯到父子亲情,就变得有些沾粘含糊。陈林虎因为从小就倔,反倒占了上风,陈兴业施压没有成效,从语言监控改成了身体力行。   对此张训还暂时不知情,照例从书咖下班后打包了咖啡奶茶去一楼,奶茶孝敬给房东,咖啡哄黑眼圈都挂起来了的男朋友,还顺道在一楼蹭了顿饭。   “这个月找个有空的时间,”张训用筷子搅着热腾腾的粥跟陈林虎说,“小胖跟他对象……他未婚妻,请客吃饭。”   老陈头就喜欢听这种小辈儿的发糖八卦,耳背都跟好了七八成似的,非得跟着聊:“是吗?订婚了是吗?怎么订的啊,酒店吃饭还是摆那种宴席?是不是都得穿西装拿长脖儿酒杯到处溜达那种?”   陈林虎差点儿呛住,张训也笑得不行,边给陈林虎递纸边回:“您看段乔像上流人吗?没有,就普通那种两边儿家里人坐一起吃顿饭,说好日子过个礼就算定下来了。”   “小段家里还有人吗?”老陈头忍不住道,“这算不算入赘啊?”   段乔家里早没人了,爹妈死绝亲戚断光,也就张训这么个发小跟着去吃了顿饭撑撑门面。   这事儿说来有点儿可怜,但宁小萌顶住家里压力嫁给他,段乔也自己支棱起了腰杆儿,非得当个对得起未婚妻信任的好男人不可,所以那点儿可怜都被雄心壮志给冲淡了,只剩下即将成家的喜悦。   “你要这么担心,他请客的时候你跟我们一道去。”陈林虎说。   老陈头直摇头:“算了吧,你们小年轻吃的那些我都吃不惯!我还得去对门儿跟老廖聊天儿呢,他现在多无聊啊,没我不行。”   “我怎么听说您一开口廖大爷就给您倒水啊,”张训乐了,“人家别是不乐意听您叨叨吧?”   老陈头跟拍陈林虎似的拍了张训一巴掌:“怎么哪儿的八卦你都能听着啊?!”   敲门声跟老陈头拍张训的动静一起响起,陈兴业就是这时候来的。   陈林虎拉开门看到他爹的刹那,差点儿又把门给带上。   “你怎么来了?”老陈头看到陈兴业,惊愕道,“你怎么又来了?”   陈兴业隔开陈林虎要关门的手,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走进屋,目光扫过张训,又扫过自己的不孝子,才郑重宣布:“最近单位不忙,以后得空我就来。”   屋里刚才的气氛一扫而空,陈林虎坐在桌前额角的筋都在跳,张训在桌下捉住他的手捏了捏,面儿上谈笑风生,只是吃完饭上楼前回头小声说了句:“你家跟我家不一样,好好谈。” 第75章第75章   救护车把人拉走的时候都没人看清廖大爷的脸,二单元的邻居们帮着又抬人又关家门,廖大爷家就他和儿子俩人,他儿子已经六神无主,最后由四楼的小冯先生陪着一块儿去了医院。   陈林虎搀着老陈头回屋,紧紧攥着他爷的手腕。   刚才慌乱中老陈头的话如同一记雷劈,让他跟张训都心神震荡。   张训脸色苍白,捡起地上老陈头掉的那袋绿豆糕,下意识地跟着进了一楼的屋里,站在门口嗓音干涩道:“东西我放这儿,陈大爷,你……”   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儿,我陪着。”陈林虎转手接住他手里的糕点,指尖在他手背上按了按,“放心。”   张训知道这“放心”指的意思有很多,他看着陈林虎脸上的巴掌印儿,心里知道自己这会儿待在这儿也没用,但脚却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   从陈兴业进屋开始就没再吭声,神色阴沉地看着这边儿,嘴唇抖了抖,似乎是想说什么。   他没开口,倒是老陈头先说话了:“回吧张老师,都这点儿了。我没事儿,就是刚才头晕,晕完这阵就好了。”   老陈头坐在椅子上,可能是已经缓过来了,脸色还行,就是声音不像平时那样起劲儿。   张训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老人,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觉得老陈头只是认为陈林虎奇怪,现在他几乎可以认定老陈头心里是已经给陈林虎划到了什么范围里,而且是他认定需要被保护和隐藏的范围。   这个范围里可能还有他。   “回去吧,上楼好好睡觉,”老陈头在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坐姿,看着张训笑了,“都没事儿,甭操心。”   张训的鼻尖微微发酸,点点头,又看了陈林虎一眼,才跟梦游似的回到二楼,进屋就把自己撂在床上。   他拿起手机想跟陈林虎发信息嘱咐几句,脑子里却空白一片。   楼道里的嘈杂终于告一段落,陈林虎脸上顶着巴掌印儿,跟黑着脸的陈兴业一起伺候着老陈头吃了药喝了水,见确实没什么事儿还扛得住,这才松口气。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父子俩的对峙,这变故跟生老病死相关,莫名压下了两人心头的怒火愤恨,都只剩下乍听廖大爷儿子哭嚎时的怜悯。   老陈头年纪大见的事儿多,有时候比自己儿子孙子都还经得住,陈林虎还在后知后觉地担心对门的情况,他已经戴着老花镜在二单元群里跟四楼小冯嘱咐起事儿了。   “有什么事儿小冯会在群里说,到时候要是有用得上咱家的都给我跑快点!”老陈头跟宣布什么大事儿似的清清嗓子,站起身朝卧室走,“都歇了吧,虎子睡我屋。”   陈林虎抿着唇没吭声,陈兴业还没把事儿跟儿子说清,下意识不答应:“我跟他还有话说呢爸,您把他搁我屋吧。”   老陈头背着手走到自己卧室门口,没搭理他,回头朝陈林虎扬扬下巴:“看什么你,架床去!还让老子给你架啊?”   语气又成了往日威风凛凛的陈大爷,陈林虎这会儿压根不敢惹他,贫都没贫一句,立马拖出行军床去老陈头屋里铺开。   老陈头这才把目光落在陈兴业脸上,哼笑了声:“我没问你为什么打他,你也就别跟他有话说了吧?”   屋里屋外的父子俩心里都是一紧,陈兴业隔了几秒,深深叹口气:“行,今天晚上你也不舒服,刚好虎子离得近,让他守着我也放心。我晚上觉浅,要有什么事儿喊我就行。”   “嗯,”老陈头瞥他眼,“原来你他娘的还没打算气死我。”   这会儿廖大爷儿子的哭喊还没从陈兴业脑海中消失,与其并存的是陈林虎挨了耳光后的那些话,陈兴业对老陈头的话答不上来,原地踟躇片刻又跟陈林虎说了句:“你也别熬夜,多看着点儿你爷。”   也不知道是关心儿子还是教训儿子,陈林虎直接没理,把自己的床铺好,又把老陈头的床铺整了整。   晚上出了这档子事儿,谁都无心再多聊,洗漱完各回各屋,自己屋里的门一关上,老陈头的精神头就降了下来,跟陈林虎嘟囔着廖大爷的病,躺床上只叹气。   陈林虎也没再忙别的,把行军床拉到老陈头旁边躺下。他一直在等着老陈头问,问他跟陈兴业为什么吵架,问他跟张训是什么关系。   他蒙着头过了这一年,自以为小心谨慎地在谈恋爱,从没想过老陈头是什么都知道的。陈林虎思考过老陈头是不是觉得他不太正常,但一直都没往老陈头知道全部的方向上想。   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但听呼吸就知道老陈头还没睡。陈林虎轻声喊了句:“爷。”   “嗯。”老陈头应了声,“喘着气儿呢!”   陈林虎笑了下,但嗓子眼却跟让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老陈头是否真的已经洞悉一切,如果不是,那他擅自开口再说漏嘴,老陈头今天晚上可受不了第二回刺激了。   半晌,床铺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老陈头的手摸到陈林虎脸上,在那块儿巴掌印上轻轻地拍了拍。   “睡吧虎子,睡,没事儿,”老陈头的声音很温和,手掌心也暖呼呼的,“有我呢,你爷爷肯定比别的爷爷牛逼,撑着你呢,谁咱都不用怕。” 第76章第76章   短短一年二单元就走了两个老人,难免会产生不好的联想,陈林虎刚接到张训电话的时候恨不得飞到医院来。   老陈头这一跤摔在自己家小院儿里,因为穿得厚没摔出大毛病,但毕竟年纪大了骨头脆,拍了片子一看,小腿骨裂脚趾骨折,打了石膏躺床上不能动,精神也有些疲惫,本来玩着手机昏昏欲睡,愣是被顶着血渍蓬头垢面进屋的孙子给吓清醒了。   陈林虎好像好嫌吓得不够狠,眼神跟X光似的上下刮着老陈头,确认除了腿别的地方都没事儿,这才喘上气儿了跌坐在椅子上,眼眶红得厉害。   “疯啦?跟人打架了还是抢钱去了?”老陈头搓着陈林虎脸上已经干了的血印儿,“你这是要打输了啊!”   爷孙俩对着吓,陈林虎有些无语,但看到老陈头还能扯淡心里略微放松了些:“你怎么样?怎么摔了?现在感觉还行吗?”   “我要知道怎么摔的我也不会摔了。就在院儿里做操,估计是踩雪水上滑倒,当时有点儿爬不起来,”老陈头摘掉老花镜,有些失落地揉自己的卤蛋脑袋,“真是不服老不行了……”   “前两天不还说自己正值中年吗?”张训打完电话从门口走进来,笑着搬了把椅子在陈林虎身边坐下,“头怎么搞的?”   陈林虎这会儿都已经没感觉了,扒拉扒拉伤口:“跑过来的时候摔的,你腿怎么弄的?”   张训还没说话,老陈头就已经接腔道:“他跳楼跳的!”   “从阳台翻下来,”张训见陈林虎的目光跟要钉在自己身上似的,解释道,“其实也没多高,就是蹭了下腿。”   他上午照常来跟老陈头打招呼,结果一开门就发现老头儿躺在地上爬不来,吓得魂飞魄散理智全无,来不及撬门进屋,直接从二楼阳台翻下去,踩着一楼小院儿间的院墙跳到地上,腿也就是那时候蹭伤的。   那会儿老陈头摔是摔了,脑袋还清醒,见到张训跟拍武打片似的窜下来,唯恐他自己把自己搞死,嗷一嗓子叫老大声,把隔壁都给嚷嚷动了。张训问了老陈头情况,又从屋里把门打开,叫救护车把老头拉进最近的医院,才发现腿疼。   “给我吓得高血压都快起来了,”老陈头拍了好几下床,“你俩都老大不小的了,是上蹿下跳的年纪吗?那腿!裤管儿都给血泡透了,你是真想跟我当病房舍友啊!”   陈林虎听得头皮发麻,哪怕知道张训身手还行,也想不到他感从二楼往下蹦,弯腰下去要撩他裤腿儿:“伤口多大,我看看。”   他这一路又惊又吓,心里绷着的弦都不知道该为着哪边儿绷,语气和动作都显出些难以掩饰的焦急亲昵。   “你来之前处理过了,”张训躲开他的手,面儿上笑的很平淡,只用眼神瞪了下陈林虎,“陈大爷这边儿医生建议先住半个月的院,年纪大了得精细点儿,对,血压也有点儿高,以后出院了也得规范饮食,大鱼大肉您是得悠着点儿吃了。”   陈林虎这才反应过来老陈头还看着,急忙去看老陈头的表情。   老陈头倒是没什么反应,在打哈欠,到底是年纪大了,又惊又吓又伤的折腾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再加上前段时间廖大爷去世心情沉闷,精神不似从前,现在没说两句就开始犯困。   陈林虎和张训都不想离开,各自请了假在病房里陪着,但总得有人先回家一趟收拾收拾换洗衣物拿点儿东西,这任务就落在了陈林虎头上。   “咱仨里边儿目前也就你一个腿脚利索,我跟张老师是不同程度的瘸子,他那腿伤口刚结嘎巴再跑两趟又给磨没了,”老陈头萎靡归萎靡,话倒是一如既往的多,定神之后指挥大局,“你回去把我常穿那几身睡衣拿来,书带两本,再把你裤子拿条厚的过来,张老师这裤子是废了……对,外套也带个厚的,你看他穿的这什么啊?”   因为情况紧急,张训穿了件毛衣就下来了,幸亏医院里边儿暖和才没给冻成冰棍儿。   陈林虎有些不放心,老陈头又一摆手:“去拿,我身边儿又少不了人,张老师好歹还比你话多呢!”   是这个理,话少但噎人的陈林虎只好抓紧时间起身回家拿东西,临走前又把外套脱了,没等张训反应过来就搭在他后背:“先穿这个,我打的回去拿干净的。”   他的外套上都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时蹭的泥水,不过好歹贴身的那面儿是热乎乎干净的。   张训恨不得给他一大脖溜子,陈林虎是真急的思想各种漏洞,当着老陈头的面儿都顾不上遮掩了,拿着手机就跑出病房。   衣服都批上了,再追着送回去反倒矫情,张训只能端着自己那副镇定的表情跟老陈头相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发虚。   自从意识到老陈头可能已经察觉后,张训的心情就很复杂,每天除了按例询问老陈头的身体状况外基本不怎么在他面前转悠,怕老头儿心里有计较。   这会儿只剩他俩,让陈林虎这么一搅和,张训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自然的和老陈头相处。   “我去接点热水?”张训准备起身。   “忙什么,小伤员给老伤员跑腿?”老陈头把手机按灭放到床头,拍拍靠近自己的椅子让张训坐下,拉着他的手笑着说,“我就说我挑人眼光绝了,当初那么多人租二楼我都没让,你来了我才答应的——你看,没租错!”   张训不知道他说这些是否另有含义,但“没租错”这三个字让他心头一松,恍惚间竟有些紧绷过后骤然松弛的酸困感。   或许这三个字对于老陈头来说只是随口之言,但对张训来说,这是缓解他内心深处愧疚歉意的赦令。   谁能不喜欢这老头儿啊。   总医院到家属院有些远,再加上天冷路滑,下午四五点陈林虎才打包了简单的换洗衣服,又拿了给张训穿的干净衣裤回医院。 第77章第77章   冬夜漫长寒冷,陈兴业几乎是一步一顿地从医院离开,开车回家属院儿。   张训在他出门前走开,避免和陈兴业有正面接触,一个是实在不想在这时候刺激陈兴业,另一个是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兜里的烟抽完了,买烟的时候烟酒店的老板不停看他,付完钱又说了句:“家里人出事儿了?撑住啊哥们儿。”   张训拿完烟出门,站在总医院住院部楼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的像个王八蛋,眼泪在冬季夜晚的寒风里冻得触手冰凉。   他以前只是觉得老陈头疼爱陈林虎,肯定是不舍得太责怪自己孙子的。没想到老陈头已经知道了全部,但依旧对张训这个他自己招来的租客没有异样,甚至还能说出那句“没租错”。   这一年的时间里老头儿是怎么度过的,怎么纠结的,张训想不出来。   哪怕是陈兴业这个中年人都无法接受儿子成了同性恋的事实,老陈头已经年过七十,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一个超过了他想象的事情的,他刚知道时心里的震荡得有多大,张训光是带入一下自己,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他从小到大都自认为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从校园到职场,人际关系游刃有余,看脸色拍马屁都做的得心应手,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老陈头的变化,但凡他先察觉到一丝异样……   察觉到了又能怎么做呢?张训抽着烟想,我是要跟陈林虎分手吗?还是要滚出宝象,从此不再来往?   他选不出来,选哪边儿都疼得心肺麻木。   张训站在凛冽的夜风中抽完了半包烟,手和脸都冻得僵硬,游魂似的拐回住院部,电梯都忘了搭,走楼梯回到病房。   敲完门进去,却发现陈林虎不在,老陈头自己半躺在病床上戴着眼镜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跟张训对个正着,脸上露出平时的笑:“张老师,还没走呢?来来,坐这儿!把那个什么,火、火……那什么果切开,咱俩一人一半!”   现在的水果都不按季节来卖,冬天也能吃到西瓜火龙果什么的,前两天段乔来探病的时候专门提了一篮。   “火龙果。”张训也笑了笑,僵硬的脸上牵起肌肉活动,有些干涩困难,但还是走过去挨着老陈头坐下,“虎子呢?”   老陈头指指门口:“接热水去了,我顺道让他去买点儿吃的。”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   张训说不出是对这老人的感激居多还是敬佩居多,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如果能活到陈明理的境界也算是对得起几十年吃的饭看的事儿了。   把火龙果对半切了,张训没什么胃口,只看着老陈头吃,笑着开口:“陈叔回家了?”   “他在这儿也没事儿干,年纪也不小了,熬得腰酸背痛的,”老陈头随口道,“我给他撵走的,哎,你怎么不吃?”   “不爱吃这个。”张训给老陈头递了张餐巾纸擦手,“听虎子说陈叔想把您接身边儿照顾,您打算去吗?”   老陈头兴高采烈地吃完半拉火龙果,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健健康康活到七十多,靠的就是这份儿“你气你的我忘我的”的人生准则,摆摆手:“不到走不动的地步我是不打算去,这儿多好啊,有老邻居陪着下跳棋打麻将,有小院儿种花花草草,有绿化带种菜,我不种,我可以偷别人家的……他那儿有什么啊?住的是高层,电梯进去我就难受,邻里邻居的都不认识,马路老宽老宽,人还没走过去就变红灯了,我不去!”   张训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没想到招来老头这么多抱怨,竟然有点儿想笑。   但笑意刚起,就被心头的酸涩给压盖下去。   “老爷子,我这段时间琢磨琢磨,”张训觉得自己嗓子眼发紧,声音得憋着劲儿才发得出来,偏偏脸上还是带着笑的,慢条斯理地温和道,“明年租房到期我就走吧,一个是您年纪也大了,腾出来二楼方便陈叔他们过来照顾的时候住,二来我也找个离书咖近的地方。到时候还常来看您。”   他想的比陈林虎多,陈林虎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能扛得起老陈头和张训两座大山,却没想过老陈头不仅有他这个孙子,还有一个亲手拉扯大的儿子。   这么多年吵归吵,陈兴业心里有老陈头这个爹,老陈头当然也是记着自己儿子的。张训不想让陈兴业每回过来,都想起是自己爹找了个租客,跟自己儿子好上了。   病床上的老陈头愣了愣,却没说话,缓缓把手上的火龙果皮扔了,又用纸巾仔仔细细擦着手指,目光却始终落在张训脸上。   这目光平和安静,丝毫不让人讨厌,却压得张训有些难受,脸上的笑都有点儿兜不住了。   半晌,老陈头才开口,声音竟然比平时要低一些:“你是住着不舒服还是怎么样,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呢?” 第78章第78章   陈林虎的漫画正式签约,定在春节前上线,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先应付完考试周。   系里有个学生已经开始发展事业的消息很快在专业课老师二踢脚的广而告之下传开,辅导员也知道了个一清二楚,有回陈林虎去教学楼还被他喊过去,嘱咐了几句课业不能落下,顺道要走了他连载漫画的名字,随时准备追更。   307的一帮人为此还在买了菜在宿舍小聚了一回,除了庆祝陈林虎签约外,还得恭喜高一等找到了在影楼的兼职。   俩人在前途上找到了方向,尚清华在爱情上找到了方向——女朋友复读一年考到了隔壁市,大巴两小时就能见面。只有周壮壮还在人生的迷途上东倒西歪,好在专业课成绩还不错,下学期也准备跟个项目。   “可算熬出头了啊虎子!”周壮壮喝点马尿水就敢拍陈林虎肩膀,“你再这么玩儿命的大半夜不睡觉,我真得被卷的焦虑了。采访下你现在的心情,是不是特别激动,别憋着,快,让兄弟们看看你这张凶人脸露出高不成那种羞涩但兴奋的表情!”   高一等把空易拉罐丢到周壮壮脑壳上。   “还行。”陈林虎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不是他镇定或者装逼,而是累过头了完全已经没精力兴奋,再一个是实打实地付出了全部努力,得到这个结果虽然高兴,但也没有太出乎意料,反倒有种顺理成章的自然感。   他这两天已经少了好几桩烦心事,只剩一件还在纠结,好在陈林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遇事儿只能自己琢磨的光杆司令,在高情商室友尚清华的出谋划策下,此事得以圆满解决——他买了对儿戒指。   不是很贵的那种,花了他接外包的一个月工资,打算过年的时候送给张训。   陈林虎揣着戒指盒度过考试周,手上写着英语作文ABC,脑子里编着开场白。   什么“我随手买的”,“过年好”,“新年大吉”的都出来过了一圈儿,直到考完最后一门从学校出来都没想好。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买的时候全凭本心,已经脑补出张训的手上戴着他送的戒指的模样,但又因为这辈子还没做过这档子事儿,难得捡起早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的紧张和害羞,跟个背着手拿着情书却只敢在喜欢的人班级门口绕圈儿的傻狗似的。   张训这段时间也忙,但还是在陈林虎考试结束这天开车过来接他。   陈林虎手揣在兜里满脑子计划的走出校门,一眼就瞧见张训站在车前抽烟,灰色的毛呢风衣敞着怀,黑色高领毛衣裹住漂亮的脖颈,估计是出门走得急,眼镜也没摘,正低着头摆弄手机,没看到周围小姑娘们往他身上扫的目光。   可能是放下了很多心事,张训最近显出些和以前不同的气质,少了些混混度日的浑噩,多出点儿打磨掉锈斑后的光亮。陈林虎吸了口气:“张训!”   张训抬起头循声望来,一跟陈林虎对上目光就笑了,还是那副散漫温和的笑容,眼里却混合着细碎的感情:“考怎么样?”   “还行。”陈林虎走过去,先握了把张训的手,又摸摸他脸颊,“冷天怎么不在车里等?”   这套动作都是陈林虎做惯了的,老虎成精本性难改,标领地划地盘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张训让他摸完了才意识到是在外边,大学校园门口人不少,有几个难免多看他俩两眼。   “站这儿方便你找人,”张训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腕儿划了下,“你是真没顾及了啊小虎哥,巴不得都瞧见咱俩谈恋爱是吗?”   陈林虎手腕儿一阵痒,挑挑眉,一把从他嘴里薅掉烟,咬在自己嘴上:“瞧见就瞧见,怕什么。”   张训被他这一招花枪刷完,恨不得抬脚朝他屁股上踹,左右看了几眼,改为用手抽,飞快地贴了一下虎臀:“上车吧你,净给我找事儿。还得先拐超市一趟,买点年货,你爷爷写了老长的清单。”   平时斯斯文文的张老师抽人的动作干脆利索,陈林虎紧抽了两口烟按灭,这才坐上副驾,一只手还揣在兜里,摸着戒指盒。   张训拉上安全带扫了一眼:“你那手是跟兜缝一起了吗?”   “没,有点儿冷。”陈林虎绷着脸把手拿出来。   张训以为他是真冷,把窗户都合上又把暖风开大,结果车开到半道一扭头,陈林虎又把手揣兜里了。   这种中二时期才会保持的揣兜动作让陈林虎做出了不少杀气,因为表情过于沉重,进超市的时候保安看他俩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仿佛陈林虎怀里塞的是把小刀,随时都要到金店门口掏出来。   张训一路上看了他好几回,见他也没耽误买东西搬东西就没多吭声。   一直到俩人都回二楼,门刚关上,肥猫就扭过来趾高气昂地要俩人撸它,陈林虎用单手随便摸了两把,听到身后张训幽幽道:“兜里揣的什么?”   “没。”陈林虎还没想好告白的词儿,边往卧室走边含糊道,“把小太阳打开……”   张训尾随着进屋,没等陈林虎拧亮小太阳,就把人掰过来亲了一通。   陈林虎不是好惹的,张训的嘴唇一贴上来他就跟着有了回应,俩人跌跌撞撞地绊倒在床上,陈林虎感觉张训压着他,手在他小腹上划过,带来阵阵战栗。   前奏被张训拿捏得很到位,陈林虎眼底的火烧起来,什么兜不兜的都给忘了,刚要去撩张训衣摆,手却被张训一抓,跨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往陈林虎兜里一套。   陈林虎:“……”我真是个昏君!!   “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张训摸着个盒子,笑得相当得意,正觉得自己还是在狡诈方面高陈林虎好几级,摊开手一看,脸上的笑都顿了顿,“……你买的?”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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